他开口道:“是不是薛焯拿住把柄威胁你了?”
周梵音本以为再怎么好脾气的人听到她的那番话后,都会气急败坏地对她破口大骂,崔遗琅却表现得如此冷静,她终于诧异地转过头,看到一双隐约透出关切的眼睛,黑锃锃的,仿佛沁在池水里上好的黑曜石,很漂亮。
她非但不见感动,反而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是万人敬仰的少年将军,而我不过是个困于内宅的女子而已,我是你的主母,你有多大的本事能帮我?别自以为是了,薛焯没有威胁我,他不过是承诺把我落在老家的焦尾琴送来,所以我就同意了,谁让你没有一点警惕心,轻而易举地就喝下我递来的茶水,下次记得长点教训。”
她难得说上那么一连串的话,翻涌的情绪让她胸口剧烈地起伏,她知道自己这是在没理由地迁怒无辜的人,但她忍不住,她快被逼得疯掉了。
说完这番尖刻的话后,她抱住自己的手臂,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受了重伤。
崔遗琅看向她腿上的琴,轻声问道:“就是这把琴吗?如果是蔡邕的琴,那也不是不能理解。”
《后汉书·蔡邕传》中有言:“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倘若这真的是四大名琴中的焦尾琴,周梵音这种痴人很难抵御住这种诱惑。
周梵音冷笑一声,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腿上的琴,伸手拨出几个乏味的音调:“让你失望了,我这种人怎么配拥有蔡邕的琴,不过是琴匠仿照尾焦的形态做出的琴而已,只是一把俗琴。可是我很珍惜,在我眼里它比你重要,我做出了选择,我不后悔。”
崔遗琅不由地品味她这话的深意,他有敏锐的感知力,很明显地感受到周梵音不平静的心绪,他抬头望向天边的那轮清冷的圆月,两人再无多话。
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探他们,怨毒让这双姣好的眼睛扭曲了所有优美的弧度。
在后院里吹了会儿凉风后,崔遗琅简单地跟周梵音打了声招呼,起身回到房间,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很虚弱的声音:“……对不起。”
这个声音很虚弱,似乎随时都要消散在风中,崔遗琅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当确认这个声音是出自身后的那个女人时,崔遗琅对她仅有的那点怨气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没有回头。
回到卧房时,床上的薛焯居然也醒着的,看到他回来,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你还真是个讨人喜欢得紧,我一个没看好你,又和不三不四的人拉拉扯扯在一起了。”
显然崔遗琅出去碰到周梵音的一幕让他看到了。
崔遗琅抬眼看他:“我只是心口燥得很,不舒服,出去吹了会儿凉风,在院子里和王妃娘娘碰到了,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哪里就勾勾搭搭了?再说那可是王妃娘娘,再怎么我都不可能行僭越之举。”
还有,不三不四?王妃娘娘怎么就不三不四了?
薛焯:“那你恨她给你下药吗?”
崔遗琅如实道:“一开始是很生气的,觉得她明明做了不好的事,居然一点儿都没有愧疚的情绪,可是……”
可是刚才看到王妃那样尖锐的一面,崔遗琅从她眼中看到深深的绝望和怨恨,浓郁的阴暗情绪铺天盖地地朝他压过来,连他一个外人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薛焯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躺下,漫不经心地用手梳拢他的头发:“那然后呢?因为她是王妃娘娘,所以你不敢怨恨她?”
他格外喜欢崔遗琅脸侧那两片扇形的头发,看起来很乖巧,走起路来会轻轻地在脸侧晃动,看起来跟个小妹妹一样。
在崔遗琅睡着后,他还偷偷地把这两片扇形的头发剪短了一截,又仔细修剪一番,刚好和下颌齐平,崔遗琅觉得他的行为和喜好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但也懒得搭理他,都随他去了。
崔遗琅看向薛焯:“可是,是你指使她下药的吧,我想她这么高贵的身份都还要受制于你,听你的命令,那你手里一定有她的把柄。她已经和我道歉了,我也不想和她再生瓜葛,以后两人相安无事就好。”
他也不可能报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闱女子吧?他不太忍心。
薛焯毫不避讳自己下作的手段:“哟,原来你还是把我当成坏人,你这也太双标了,对周梵音就轻轻放下,对我倒是横眉竖眼的。”
崔遗琅没说话,用一种很直白的眼神看向他,像是在问:难道你不是坏人吗?
薛焯被他那可爱的小眼神逗得乐得不行,伸手直接把人捞进自己的怀里,炙热的唇直接吻上来,两人的身体紧紧相拥,互相摩挲,一股强烈的洪流如电流般鞭挞在两人的神经末梢。
崔遗琅一时没注意,直接整个身体扑在对方的胸膛上,不满道:“为什么突然又亲我?”
“嗯哼,你不是觉得我是坏人吗?那当然要做坏人要做的事,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个称呼?”
崔遗琅推搡那片朝他压过来的炽热胸膛,两腮绯红:“我想睡觉了,你别闹我,搞得身上粘腻腻的,懒得去洗澡……”
“这有什么,我抱你去洗就是,不用你走路。”
“我有手有脚,不是残废,也不是小孩,才不要你抱。”
“那不就得了,再来一次,正好你今天生辰,趁年轻就该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宿。”
“那好吧……”
淮阴郡,江都王营帐。
是夜,墙壁上的座钟显示已过子时,书房里的姜绍依旧在俯案处理军务,紧张的军情和连续好几日的熬夜让他脸色苍白到泛青,看完一撂折子后,他捏捏额角,向来端庄沉静的面容中泄出疲倦的神色来。
姜绍此番前往淮阴郡,主要是为扫清在各地流窜的反叛军手下,因各地群雄都率领军队北上勤王,给了叛军喘息的时机,这次他碰到的这支起义军装备精良,士兵也训练有素,一看便知这背后的首领绝非等闲之辈。
好在姜绍运筹帷幄,加上麾下的将领也极其出色,这才以最小的损失拿下这支起义军。
当姜绍看到这支起义军的首领时,大吃一惊,因为这位首领看上去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和如意差不多的年纪,居然也能制服麾下那么多年长的将领服从于他。
姜绍在手下的带领下视察完起义军的基地,看到基地里高筑起来的城墙,堆积的粮草,以及新兵训练场地后,对这个无名少年更加钦佩。
以一介草民出身,尚未及冠的年纪,能号召这么一支强大的军队,若是给他更长的蛰伏时间,未必不能成为一方群雄。
姜绍见他实在是灵敏聪慧,胆识过人,便生起惜才之意,想把招揽他到自己的麾下。
只是任由他怎么好言相劝,这位叛军首领都是块硬骨头,怎么都不肯降服,甚至还趁看守的人不注意,险些自我了断,好险士兵及时发现,把他救下来。
正当姜绍纠结要不要杀掉这个死不低头的硬骨头时,派出去巡逻的部队找到一支可疑的队伍,一番探查后发现是叛军首领的家人,在姜绍的军队攻破城寨时,他自知无力回天,便让亲信把自己的家人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