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家人落在姜绍手中后,他死犟的态度才有了一丝松动。
姜绍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态度变化,明白家人是他的软肋,知道自己该从什么地方突破对方的防线,他拿定主意,打算把他们带回京城后再作打算。
再过几天把周围的零散叛军清除干净就可以回京城了,也不知道如意现在在做什么……
想到那个孩子,姜绍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蜡烛的明亮火花在他那双清泠的眼眸跳晃出一抹亮光,又骤然熄灭,归于沉寂。
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眼神飘忽不定地穿过月窗望向远方,乌云遮没凉月,漆黑的天幕上密密麻麻地飘洒一层白灰,心底无端生出一丝萧索寂寞感。
这几天里,姜绍都竭力避免自己想起如意,把人留在京城也是害怕自己看到那张脸会心生动摇,他不允许自己后悔,他已经和周梵音成亲,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都非常完美,任谁也挑不出一丝瑕疵,放弃当下的平静祥和去走回头路,怎么都不是他姜绍的风格。
可是每当疲倦地处理政务时,姜绍都会不自觉地看向身边,从前这个地位总是站着个低眉垂眼的俊秀少年,为自己磨墨整理文书,很少说话,但只要视线里能触及到那个文静的身形,他就会很安心。
如今如意不在,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姜烈好像也发现他和如意之间有了矛盾,私底下对他的态度也有点不满,好在没牵连到正事上。
姜绍向后靠在太师椅上,想到前几天是如意的十八岁生辰,生辰礼物他早就精心地准备好,驿站正好能在如意生辰前把礼物送到。
但信件他却是字字斟酌,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话语太过亲昵,担心如意会继续对他产生不必要的幻想;一会儿又觉得太过冷淡,显得他们生分得像是陌生人……如此反反复复,最后勉强写出一幅还凑合的信件寄过去。
姜绍心里有点怅然若失:从前他们三个还小的时候,每个人过生辰时都是在聚在一起的,从来也没分开过,每次生辰也不是都在大操大办,记得如意过十四岁生辰时,刚好碰到秋猎的时节,他们三个人在山坡上搭起烤架,把打来的猎物架起来慢火细烤,油脂从肉质皮层渗出来,滋啦一声滴落在石榴红的炭火上,香味令人口齿生津。
现在想来,还是那时的日子最快活,他们烧烤完后寄宿在山间的一个庄子里,三个玩得精疲力竭的小孩几乎是一沾床便呼呼大睡,睡到半夜,姜绍突然听到一阵细弱的哭声,孱弱得跟小猫一样。
迷迷糊糊地醒来后,姜绍发现是如意在小声哭,他们三个人洗漱后睡在一张床上,如意睡在贴墙的最里面,他侧身把背部朝向外面,稚嫩的肩膀轻轻地抖动。
姜绍伸手把如意的肩膀转过来,黑暗里,一双浸满泪水的眼睛盈盈弱弱地望向他,如意其实很少会哭,自从姜绍把他带在身边后,他一直都是很乖很让人省心的小孩,梧桐苑的嬷嬷和侍女都很喜欢他
那时是黑夜,看到那双可怜的眼睛,姜绍的心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他轻轻地拍打如意的背,用哄小孩的语气安抚道:“如意,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别害怕,我和二郎都在这里。”
崔遗琅摇摇头,抽抽搭搭地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圆润的鼻头有点红,他小声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世子殿下有一天会抛弃他。
因为过去和梅笙的日子实在是太辛苦,所以尝到甜头后,比起幸福,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这份善意和快乐总有一天会溜走。
想到过去,姜绍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如意会不会以为他真的会抛弃他?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已经成亲了,事情已成定局,一切都回不到过去。
正当他心绪起起落落时,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王爷,有从京城快马加鞭寄来的加急信件。”
姜绍眼神一凛,冷声道:“进来。”
那么急,是如意寄过来的吗?难道是平阳侯府那边有异动?
他顷刻间把内心的儿女情长抛在脑后,开始思考薛焯到底是在京城在筹划什么阴谋诡计,此人为人奸邪乖戾,可称为乱世枭雄,他不得不防。
侍从把信放在案上后便恭敬地退下,姜绍拿起那封信,看到封面的寄信人名字时不由地愣住。
怎么会是薛平津寄给他的信?
他有点诧异,薛平津是平阳侯薛焯的亲弟弟,两人并不熟,为什么会给自己寄信?还是快马加鞭寄过来的。
姜绍好奇地拆开那份信,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用语粗俗不堪,一看写信的人就没什么文化素养,但里面的内容却让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崔遗琅和我哥搞在一起了,就在你老婆的闺房搞的,你他妈再不回来,你老婆也要加入了。”
第79章 败露
崔遗琅是被屋外细密的雨声吵醒的,刚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身上全是汗,薛焯又把自己抱得太紧,两个人几乎是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他又是个大火炉,热得崔遗琅直出汗。
看到那张睡着后显得格外温和的脸,崔遗琅有片刻出神,自从生辰那天他和薛焯再次发生关系后,他们之间的相处越来越亲密,有时候他都会恍惚地想: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因为在江都王府担心会让老王妃或者姜绍安插在府里的耳目发现端倪,通常情况下,他们是在周梵音的娘家周府私会。
周梵音以要回去省亲的名义回周府,让崔遗琅随行保护她的安全,而薛焯早在周府等候,周敏还指望这位外甥提携自己的儿子,因此也不在乎外甥和女儿是不是有私情,反而不动声色地为他们打掩护。
他们的私交便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延续下来。
昨天在前往周府的马车里,周梵音用幽深的眼神看了他良久,冷声道:“为什么还要和薛焯发生关系?你不是很喜欢姜绍吗?还是说你也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他威胁你的?”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受胁迫,但崔遗琅心知肚明,他们两个绝不是某一方一厢情愿的。
崔遗琅听到敏感的字眼,抬眼看向对面的素衣女子,反问道:“也有把柄落在他手里?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王妃当初真的是因为有把柄在薛焯手里才被他威胁的?”
周梵音脸上闪过一丝羞恼的神色,语气愈发冰冷:“和你没关系吧?你自身难保,还有心思来管我的事。”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自己的襦裙,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来,如果说一开始对崔遗琅有点悲悯可怜,那到现在就完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身为男子,却男扮女装在内闱长大,二十年来对男女细致入微的观察下,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人性二字。姜绍此人是最典型的大男主主义,他的心装得下凌云壮志,装得下骨肉亲情、兄弟情义,却唯独装不下情爱二字。
或者说他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有半点瑕疵,姜绍不是对从小在他身边的侍童没有半点心动,只是由于幼年父亲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以及王府继承人必须承担的责任让他不接受这份情爱,所以才选择逃避。
而崔遗琅呢,周梵音一开始也有点可怜这个长相乖巧的小孩子,在这段漫长的拉扯中,他只是很单纯地喜欢上从小救赎他的世子殿下,这份感情并没有半点错,可或许是因为他的容貌性情,以及出众的才能,让姜绍怎么都对他丢不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