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侯营帐。
帐里亮堂堂地点着灯烛,刚得到消息的薛焯惊怒:“谁让他们出去乱抓人的?”
前去抓拿江都王收下护卫的士兵首领是左威卫大将军赵烁,是他麾下的一支铁骑兵的将领,在北伐军进入京畿后,薛焯给他手下的将领一一加官进爵,赵烁便是那时担任左威卫大将军一职,军队驻扎在城郊,负责守卫京城的安全。
薛焯很信任他,但关键是,他没有下令让赵硕领兵来到猎宫。
今晚确实有刺客前来行刺皇帝,但不过都是些酒囊饭桶,金吾军不废吹灰之力地将他们解决掉,可没等薛焯回帐篷里休息,突然就听到金戈马蹄声,外面火光四射,乱成一锅粥。
他抓来个小兵一问,这才知道他麾下的赵硕正在捉拿皇帝遇刺的嫌疑犯,首当其冲的便是江都王的护卫,薛焯立刻明白有人在假传他的指令。
那士兵小心回道:“赵将军是接到您的令牌,所以才去拿人的,侯爷,不是你下的命令,说趁江都王一派没有防备,一举将他们拿下吗?”
薛焯一时没有出声,阴沉的脸色昭示他内心的不平静,在前朝沉浮多年的他立马意识到:有人在给他下套,但到底是谁?
他冷静下来慢慢思考,灯光影中,他坐回太师椅上,表面仍然是一副临危不乱的姿态,但仔细看,他摩挲扳指的手在控制不住地轻轻发抖。
凡事都应该想到最大的受益人是谁?倘若他和姜绍决裂的话,收益最大的只能是……皇帝!
没错,别看熙宁帝目前只是个傀儡皇帝,没有实权,也没有声望,甚至连自己的皇后都看不起他,但并不意味他手里一点筹码都没有,只要他熙宁帝还在皇位上一天,姜绍和薛焯都有被打成乱臣贼子的可能。
也罢,是他轻看了这位小皇帝,一个六岁接连丧父丧母的小孩,能和长姐在太后的步步紧逼下勉强苟活下来的深宫皇子,不可能真的会那么软弱。
也是因为先前的敬武长公主锋芒太盛,加上北伐军打进京畿时,熙宁帝钻狗洞逃跑的狼狈姿态给薛焯留下太深的印象,这才让他轻视这个小皇帝,生长于帝王之家的人哪有心思单纯的。
但直接假传他指令的肯定另有其人。
脑海中已然有了人选,薛焯在太师椅上坐下,冷声道:“把薛平津给我叫过来。”
他很少这样直呼薛平津的大名。
士兵有点诧异,但还是依照他的吩咐,去薛平津的帐篷里领人。
不过一刻钟,薛平津就被带到薛焯的面前,两兄弟目光刚一接触,薛平津便下意识地移开眼神,飘忽不定,没有着落,一副很心虚的模样。
如此一来,薛焯哪里不明白内鬼到底是谁。
薛焯气得直接把案上的奏折甩在他脸上,眼神阴鸷:“你平日再怎么胡闹,再怎么不懂事,作为兄长我都会纵容你,但你应该分得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和皇帝搅合在一起,你被他卖了还得给他数钱呢,我调遣铁骑兵的令牌呢。”
薛平津眼神闪烁:“兄长,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薛平津!”
见他还在死犟,薛焯提高声调,眼神阴冷可怕得很。
在那种眼神的逼视下,从小到大都敬仰和惧怕兄长的薛平津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毯上,一点点地往前挪:“哥哥……”
“啪——”
不等薛平津辩解,一个响亮的耳朵抽在他的脸上,打得他头脑昏眩,挣挫不起。
薛平津的脸被打得歪在一边,看向薛焯的眼神里透出难以言说的震惊,他捂住肿起来的半张脸:“你打我?”
他们从小相依为命长大,侯夫人不是慈爱的嫡母,他们母子三人受尽折磨和蹉跎,是哥哥和母亲一直保护他,他从来没想过哥哥会对他动手。
薛焯瞳孔中戾气横生,他强忍住自己要杀人的念头,咬牙:“把二公子带下去,多派些精锐士兵好生看管起来。”
“我不走,你们谁敢碰我!”
朝要上前带他走的士兵吼叫后,薛平津连滚带爬地去抓薛焯的衣角:“哥哥,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亲弟弟,我这都是为了你啊,你不是想要如意吗?那把姜绍杀掉的话,如意还能去哪里?他只能落在我们手里。”
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可怕,眼神委屈到极点,完全看不出他白天还在崔遗琅面前撒娇卖痴。
白天那声“对不起”或许也是发自内心的忏悔,但薛平津从不会发自内心地反省自己,他只会委屈:我都对你倒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一刻,连薛焯也产生疑问,从前他总是认为是自己影响了摩诃,但现在看来,更可能只是因为他们身上都流有那个男人肮脏的血,所以骨子里都是烂透了的。
薛焯深吸一口气:“那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如果有半句谎话,我绝不轻扰你。”
薛平津连忙点头:“好,兄长,你问。”
“是你偷了我的令牌,让赵烁带兵赶来猎宫救驾,并且还让他对江都王的护卫格杀勿论的?”
“是。”
“那你是什么时候生起这个念头的,又是谁教你的。”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在薛焯的认知里,摩诃的头脑不足以想出这个主意,这个计划看似漏洞百出,想从他手里偷走调兵的令牌,并还模仿他的笔迹假传书信,对于别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如果执行人是薛平津的话,那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薛焯对这个弟弟没有过多设防,也低估他大脑的简单和愚蠢程度。
薛平津连忙道:“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决定这样做的。”
薛焯追问:“你再仔细想想,不是说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我是问你,你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
薛平津冷静下来,慢慢回想:“不久之前,皇帝废掉他的发妻,迎娶薛氏女入主中宫,我做为小叔叔亲自把皇后送入椒房殿,然后和陛下闲聊了两句,他……”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再细说。”
他刚说到一半,薛焯就挥手打断,他没有时间和兴趣知道薛平津是怎么被挑拨和套话的,他只要知道这件事和皇宫那位有关就行了。
薛平津不明所以,还在叫冤:“哥哥,我这都是为了你呀,你不想拥有如意吗?我这是在帮你。”
薛焯轻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帮我?我看你这是想报复我吧,对吗?”
听到这话,薛平津委屈的神情顷刻间化为扭曲,眼底回旋着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对,你说的对。我是想报复你,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现在你想和崔遗琅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你后悔了,想活得像个人样,却把我留在原地,这怎么行?你不是想要他的心吗?如果他知道是你害死了姜绍,你这辈子都别想真正地得到你想要的。”
他跪在地毯上,抓住薛焯的衣角,仰头看自己的兄长,眼神阴森:“今晚的烧烤宴上,我还让人给江都王护卫的酒里加了迷药,姜绍他逃不掉的,你现在让赵烁停手都是不可能的。只要你同意我加入,我就告诉如意,是我假传你的指意害死姜绍的,我可以不在乎他爱不爱我,他爱哥哥你的话,就跟爱我是一样的。只要我们三个人能永远在一起。”
薛焯似笑非笑:“哦?是吗?你在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