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津眼神微动,垂下眼帘,不怎么敢直视他的眼神:“那就得看哥哥你是怎么想的。”
“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不过……我没资格说你,我也一样。”
事已至此,现在也不是再处罚薛平津的时机,薛焯转过身,沉声吩咐道:“先把二公子带下去,好生看管。”
他走出营帐,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即刻让赵硕的军队停手。”
士兵刚想去传达指令,薛焯又叫住他:“等等。”
他站在营帐的门口,放眼望去,整个猎场已经成为一片火海,安放草料的帐篷被火把点燃,宫女太监的呼救仿佛冤魂凄厉的尖叫。
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他闭上眼,再次睁眼后眼神变得决然:“算了,不用让他们停手,江都王的人一个不留,但姜绍麾下的崔遗琅,我要抓活的。”
薛焯看向猩红的天幕:如意,你在哪里?我马上就来找你。
“嗖——”
耳边响起箭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冷汗无声地从崔遗琅的额角滑下,作为有战场实战经验的将军,只听到这股声音他便能大致分析出箭刃的方向和数目。
那样密集的破空声,说是将会迎来一场铺天盖地的箭雨都不为过,他对自己的单兵作战能力有信心,但远程距离下的箭雨他没把握全部挡下,周围没有掩体,再加上身边还有个负伤的人。
来不及思考了!
正当崔遗琅下定决心要挡在姜绍身前时,对方却一把上前抱住他的腰,紧紧的。
“呃……”
可能是一刹那,也可能是过去很久,时间的刻度在崔遗琅的认知里变得混乱起来,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姜绍巨大的力道勒得他骨头都在发出尖锐的呐喊,甚至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正当他要叫出声时,那股力度消失了。
崔遗琅无措地接住姜绍滑下来的身体,温热黏腻的血淌落在他的手指上,烫得他皮肤生疼,极度的惶恐和无措占据他的心,他抱住姜绍的腰,声音嘶哑:“王爷……”
这一刻,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凉了,无数支利箭从身后贯穿姜绍的身体,那么密集的箭雨,如果没有姜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一轮,崔遗琅自己也躲不过去。
回过神后,崔遗琅挥刀把接下来零星的几支羽箭全都打掉后,利落地把插在姜绍身体上的箭尾全都砍掉,带他四处躲避,终于找到一个火焰尚未波及到的帐篷。
“王爷!”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姜绍的身体里涌出来,崔遗琅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还能流那么多血,滚烫的血灼伤他的皮肤,周边的一切场景在他眼中都变得一片猩红。
姜绍脸色惨白到泛青,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他感觉自己的眼皮很重,努力抬起眼皮想看清如意的模样,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光他所有的力气。
他抬起手指轻抚崔遗琅衣服上用赤金线绣成的红莲,轻声道:“你今天这身衣裳真好看,我早就说过,没人比你更适合穿红色。”
他今年给如意准备的生辰礼物是就是这身绯红色的骑装,从里到外都准备得周全,看起来这件礼物很普通,却是他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
姜绍也没别的想法,过去梅姨还在的时候,每次他们三个孩子生辰的时候,梅姨都会送上一身崭新的衣裳,都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可今年梅姨不在,他总担心如意想起母亲心里会难过,所以想尽量弥补一下他。
崔遗琅哽咽地点头,来秋猎前,他也在犹豫要不要穿姜绍送的这套骑装,左思右想还是穿上了,想着这样或许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得到缓和。
可姜烈一说起王妃娘娘,他心里就堵得难受,怎么都不想再去见王爷,归根结底,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很在意这段婚姻的,哪怕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但堂堂正正的婚礼就是不一样。
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但眼下,这些儿女私情都不是最要紧的,他把姜绍平放在地上,吸了吸鼻子:“你先别说话了,我给你看看伤口,等会儿我带你逃出去,我一定带你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用赤练刀割开姜绍的外衣,一般情况下,中箭之人不能立马把插入身体里的箭头取出来,若是硬扯,很可能造成内脏的损坏,最好的处理就是把暴露在身体的箭尾砍断,再让大夫把箭头取出来。
崔遗琅的处理方式很到位,但血一直止不住,让他心很慌,脱下姜绍的外衣后,他的心直接坠入冰冷的谷底。
粗略一数,姜绍的身体起码有七八个血窟窿,都在朝外汩汩流血,这真的能救回来吗?
不想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思考,崔遗琅用赤练刀把自己崭新的里衣撕成一块块布条,按住姜绍的重要经脉,简单进行止血,再用布条包扎好。
在如意为自己简单处理伤口时,姜绍心里叹气,止不住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时,他也明显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流逝,身体内部也一寸寸地冷下来。
要结束在这里吗?真是想不到,明明从小到大都盼望那顶至高无上的十二旒,但却死得如此窝囊。
刚才他们两人逃跑的途中,其实姜绍都差不多要放下自己的执念,两人做不成伴侣的话,做兄弟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也好,至少如意还能留在他身边,他也会像过去一样爱护如意,他们俩齐心协力,一定能够达成共同的夙愿,谁说兄弟的情谊会比不上夫妻感情?
但当箭雨铺天盖地袭来时,姜绍还是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护住如意,那一刻,他的大脑并没有运作思考,而是全凭本能行动,所有的野心和理智都被抛在一旁。
姜绍真切地恍然大悟:我虚伪狡猾,我怯懦残忍,但我也是真的爱他。所有人都可以唾弃这份有杂质的感情,但也不妨碍我用实际行动证明。
姜绍勉强笑道:“如意,我是爱你的。”
崔遗琅处理伤口的动作一顿,喉咙发紧:“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再说一遍,你故意的,故意的。”
姜绍轻声道:“对,我就是故意的,如果我在这里死掉,我想你这辈子都不会忘掉我。我是个自私的人,不想你多年后来到我的墓前时,用的还是下属或者兄弟的身份,那怎么行?”
他盼望的是如意的人生里深刻地留在他的痕迹,哪怕如意日后会选择和别人在一起,他都是萦绕在头顶的那个阴魂不散的鬼魂。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一点点地虚弱下来,眼神开始涣散,轻抚崔遗琅衣服上红莲的手指也无力地放下:“你快走吧,没有我这个累赘,你能逃出来,早就说过薛焯这个男人是不值得信任的,你不要信他……”
看到姜绍这个模样,崔遗琅大脑一片空白,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他慌忙地去揩姜绍脸上的血:“不,不要这样……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们就做兄弟,我再也不让你为难了。”
他再也不任性了,他不想王爷死。
他把姜绍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姜绍说出爱的那一刻,所有的炽热和感动都化作一把索命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好像什么东西被彻底剜掉一样。
崔遗琅承认自己也有阴暗面,他曾怨恨过王爷为什么要成亲,尽管他很清楚王爷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凭什么你的一厢情愿别人就要无条件接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