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遗琅也不把他的大惊小怪放在心上,轻描淡写道:“嗯,是的。”
他坐下来,喝了杯凉茶,用棉帕把头发绞干。
俏丽小娘子忽然变成俊秀美少年,卫勉不可思议地坐到崔遗琅身前,认真上下打量他:“我的乖乖,你不会就是崔遗琅吧?平阳侯此番南下,听说一直在通缉崔遗琅,结果一捉到梅小娘子,就跟色令智昏似的收兵回淮阴郡了。原来这是因为人早就被他抓到了,你可真拼命,为了逃命,不惜扮作寡妇。”
他虽然纨绔,但以前也读过书,这些年在市井间偷鸡摸狗,眼力劲儿和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
崔遗琅点头承认,却又叹气:“那又有什么用?最终还不是让人给抓住了。”
卫勉朝他挤眉弄眼:“话可不能这样说,你看你在卢府住的这些日子也没受什么委屈,平阳侯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你不如就留下来。我看你和平阳侯的关系也挺好的,你们俩是不是有那个关系?”
他笑嘻嘻地做了个下流的手势,崔遗琅冷淡道:“你想什么呢?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可不信,你要真和他没关系,他这么还让你打扮成小寡妇?是不是你们之间的情趣?啧啧,还得是平阳侯会玩,让堂堂大将军扮作小美人给他调戏,听侍女说,他还把你抱在腿上亲自喂饭呢。这要是没关系,我卫勉倒立吃屎!”
崔遗琅被这人噎得没话说,他其实很不擅长应对这种自来熟的人,但他也看得出卫勉对他没什么恶意,只是这人生性活泼,说话也格外没有分寸。
何止没有恶意,卫勉其实还蛮欣赏这位敌方阵营的少年将军的,他虽然整日游手好闲,但也在茶馆的说书先生口中听过崔遗琅斩杀武安侯的战绩,坊间对这位少年将军崇拜不已,甚至还有专门的文人雅士为他创作戏剧和话本的。
他很喜欢这些故事,甚至连戏剧里的唱词都背得滚瓜烂熟。
但真正见到这位少年将军,卫勉却发现,这其实还是个孩子嘛。
因为崔遗琅身上只是件中衣,卫勉一眼便看到他胸膛上的伤疤,全身上下肯定只多不少,他不免有几分怜惜:“所以说,好端端的打什么仗,得利的都是那些达官贵人。看你小小年纪的,身上的伤那么多,不好好保养,以后会吃大亏的。”
这也是他游戏人间的原因之一,他觉得人活一辈子,享受更重要。
卫勉甚至没有成亲,即使他老祖母和母亲几次三番相逼他都没有同意,主要是他觉得要是自己成亲生子后,肯定没有现在这么自由了,孩子和妻子会成为他的牵挂,他不想被绳索束缚。
不得不说他这样的想法其实在当下挺少见,大多数世家子弟即使年轻时花天酒地,今天追捧这个花魁,明天争抢那个戏子,但到一定的年纪后,也会听从父母,按部就班地成亲生子,然后渐渐地变得稳重成熟起来,成为世人眼中的“青年才俊”。
卫勉咧嘴笑道:“你今年也才十八岁吧?呆在侯爷身边其实你蛮吃亏的,他都老得有白头发了,你可得在他身边多捞点银子。”
崔遗琅一时无语:“他哪有你说得那么老。”
“哎呦,那么急着解释呢,还说不是那种关系。”
“跟你说过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哦,我知道啦,你是美人间谍,想勾引薛焯,偷走他的城防图对不对?啧啧,这仗还真有意思,北方雄主喜欢南方诸侯麾下的大将军,怒发冲冠为蓝颜,百万大军来抢人,这多刺激,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崔遗琅气得不想再和这个男人再说一句话。
卫勉忽然觉得平阳侯给他派的差事挺有意思的,至少可以逗这个纯情少年,哈哈。
他起身正要把崔遗琅的脏衣服抱去浣衣房,突然看见放在下面的那支望湘人。
当看清这支紫竹萧的模样后,卫勉脸色忽明忽暗,连忙拿起这支箫去找崔遗琅,故作冷静地问道:“这支萧你是在哪里买的?看起来倒是不错,我也喜欢这种乐器,也想买一支。”
崔遗琅随口道:“哦,这是我娘过世前留给我的。”
他正认真地用干棉帕把自己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绞干,自从没发现卫勉古怪的表情,尤其是在听到这是他娘的遗物时,那脸色几乎只能用惊恐来形容了,他掰手指,不知道在计算什么。
卫勉似是不经意地说道:“这样啊,不过我听外人说,你不是出身世家大族,甚至连氏族都不是,是先江都王赐你崔姓的,其实你只是个江都王府里家伎的孩子?这是真的假的?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觉得那些人都比不上你,结果拿家世说事,很愚蠢。”
崔遗琅很淡定:“我确实只是家伎的孩子,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说的禁忌。”
这时,卫勉突然一拍他的肩膀,大声笑道:“儿呀,我是你亲爹啊。”
第101章 绝不原谅
“你应该就是我儿子,我记得十几年前我陪皇帝巡幸江南时,我在江都王府的宣华苑里住了好几天,你又说你确实是妓女的孩子。”
卫勉捏着下巴,凑近崔遗琅的脸,想从这张秀美的小脸上找出熟悉的痕迹:“唔,我貌似还记得这张脸,你的母亲好像是叫梅惠?是叫梅惠对吧?梅娘是那个头发有七尺长的大美,啊——”
不等他说完,崔遗琅直接抄起身边的那把竹刀,劈头盖脸地朝他打过来。
“你打我干什么?我没有骗你,我当时还把我的两把赤练刀和一支紫竹箫都留给她了,就是你身边那支,上面还刻有望湘人三个字。你的年纪也对得上,哎呦——”
他越说,崔遗琅的脸色就越阴沉,下手更加狠辣,卫勉打不过他,只得拔腿拼命逃窜,一时间鸡飞狗跳,很是热闹。
当薛焯听到消息赶忙回卢府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幅场景:崔遗琅手里拿了把削尖的竹刀追着卫勉满院子跑,卫勉有几分身手,但和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比不得,只能狼狈地逃跑,时不时屁股被那把竹刀刺上几下,疼得他一蹦三丈高,口中发出尖锐的鸡叫声,可又不敢停下来,只能边跑边捂住屁股,场面当真是热闹到极点。
看到薛焯来救场,卫勉顿时鬼哭狼嚎地朝他扑过来:“侯爷救我,我儿子要杀我!”
卫勉这样一说,把身后的崔遗琅气得更加厉害。
眼看他扑过来,一副要杀人的模样,薛焯连忙拉住他:“如意,有什么话好好说,我们坐下来说,别那么激动。”
崔遗琅对他的劝说置若罔闻,甚至都没看他一眼,眼神怨毒地盯着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
父亲……他也配?!
眼看一时半会儿拦不住,薛焯只好将崔遗琅拦腰抱住,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屋子里拖,崔遗琅发起疯来让他也有点招架不住,边拖边对卫勉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卫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只是呆滞地站在原地,看到自己的儿子一脸怨毒地瞪着他,一副想扑过来杀他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像是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疼得发麻。
“卫勉,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直到薛焯再次催他离开,卫勉才如梦初醒似的往后踉跄几步,狼狈地离开这间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