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不关心这些,那时我的心里只有恨,哪还有功夫关注这些事。”
崔遗琅心里忽然很不舒服,为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侍女,为嗣儿,那个母亲会想念自己的孩子吗?
周梵音抬起眼皮偷瞄他,知道他蹙起的眉宇到底是因为什么,崔遗琅和他见过的男人都不同,可能是受到母亲梅笙的影响,他从小便拥有更细腻的观察和感知能力,性格柔润得简直不像个男孩。
也正是知道他这种性情,周梵音刚才才会把姜嗣业抱过来,并表现出一副贤妻良母的作态,因为他知道这种模样更能引来对方的怜惜和好感。
把一切都交待清楚后,周梵音上前一步,他□□的身体让崔遗琅不适应地移开目光,他直接跪下来:“我已经把真相都告诉你了,或打或骂我都受着,要是你想告诉姜绍,我也没有怨言。”
崔遗琅垂眸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男人,他浑身赤裸,以一种最卑微的姿态跪下来,丝绸般的长发披散在他的后背,在灯光下闪烁着熠熠辉光。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周梵音身上,把他扶起来,轻声道:“我知道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周梵音眼帘低垂:“你不想揍我吗?”
他是知道崔遗琅会打人的,薛平津那个小疯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好几次。
崔遗琅哑然,然后轻叹一口气:“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我再打你骂你有用吗?”
“那你是圣父吗?我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你为什么不报复我?”
周梵音面无表情,没得到更多的感情反馈,他反而有些不高兴。
崔遗琅平静道:“我已经没有再去恨谁的力气了,我很累,等我杀掉薛焯后,我就会跟姜绍请辞,去终南山落发出家。”
听到这个消息,周梵音轻轻地啊了一声,抬起头看他。
周梵音惊讶地发现,比起刚见面时那个脸侧垂下两片扇形头发,眼神澄澈明亮,一片痴情的美少年,崔遗琅沧桑了很多,这种变化不是体现在外表上的。
他的容貌依旧清俊秀丽,他的气质依旧锋芒内敛,连衣服上精美的金色莲纹都一如既往的耀眼,但他的眼神却流露出深深的疲倦和空寂,仿佛阳光照不到的另一面,死气沉沉。
周梵音看不到他眼中对姜绍的任何留恋和爱意,一片空白。
无尽的悔恨涌上心头,他也是推波助澜的人,不是吗?
“那你想不想……”
迟疑片刻,周梵音忽然上前,捉住崔遗琅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听姜绍说过,你是喜欢男人的,反让我的身体也不值钱,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任由你玩弄,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冷静和平淡,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晚上要不要吃糖蒸酥酪一样自然。
崔遗琅猛地收回手,表情有些愠怒:“你在做什么?”
他想起当初两人分别时,周梵音在他唇上印下的那个吻……他努力避免两人再提起这件事,但对方却非让让他想起。
“为什么不答应,我又不是姜绍,我不强求你回应我,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你随便把我当做娼妓或者什么玩物都行,只要你满意,你现在很难过,男人难过的时候找个人发泄一番就能变好,所以让我来安慰你不行吗?
“你——”
他这番把自己完全当做最低贱的娼妓的话语无疑让崔遗琅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很难想象到底是在怎么样的环境下长大,才拥有这样的价值观。
崔遗琅深吸一口气:“你喜欢我?”
“……”
沉默许久后,周梵音用干涩的嗓音道:“我不知道,我这样的人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找不到,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喜欢?”
“那你为什么想和我睡觉?”
周梵音回答不上来,只是转移话题轻声道:“你能不要告诉姜绍真相吗?我不想同他和离,我没有地方可去了,我想以后都能看到你。如果你是想去终南山出家,我就时常来寺庙诵经祈福;如果你改变想法留在姜绍身边,或者和他弟弟在一起,我也不会阻止,只要你能让我经常看到你。”
崔遗琅站起来,冷声道:“我不同意,你还是离开江都王府吧。”
“为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不想看到我吗?”
“不,你才二十岁,你还拥有更多的选择,而且你是个男人,有手有脚,没必要困于深闺内宅。你的琴弹得很棒,大可以去书院当教授古琴的夫子,养活自己是完全没问题,甚至也能把姨娘也接过来住。”
说到这里,他脸上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如果你担心自己身手不好,没有自保能力,我也能帮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吧,也许一开始会很困难,但你会更快乐的。”
周梵音别过脸,用他的动作表示他的抗拒。
见此,崔遗琅轻叹一口气:“明天我就要出征了,你走吧,深更半夜来我这里,府里也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等这场仗打完,你必须告诉我你的决定,我不会让你留下来的。”
周梵音轻咬下唇,他把自己的衣服穿好,轻手轻脚地选择离开。
在走出房门前,周梵音最后朝里面看了一眼,崔遗琅正盘腿坐在炕上,他拔出自己的两把赤练刀,细白的手指轻轻抚过刀身上的字: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烛台上的蜡烛发出一声噼啪轻响,火星在那双清明的眼眸里炸出一朵亮光,而后又回归死寂。
周梵音顿时如轰雷掣顶一般,生出无限的怜惜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来。
……
第二天,江上的大雾终于散去,江都王的精锐部队正式出发,骑在最前面的高头大马的是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将军,身披大红织锦箭袖,外披银锁山纹软甲,当真是生得唇红齿白,眉眼如画。
“当——”
这时,一声清亮的琴声划破空气,中途似乎被清晨浓密的雾气挡住了,显得断断续续的,仿佛在私说无尽的情思,悲伤而又深情。
崔遗琅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天上一群飞鸟振翅掠过,琴声仿佛被它们驱赶走了似的,哀哀地从空中落下。
他抿唇,回过头,继续赶路。
江都王府。
周梵音抬头望天,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天空呈现出蛋青色,因为临近江河,白雾浓密,天气凉爽。
他坐在白雾之中,正在抚琴。
若是内行人,或许能听出这是《九歌》中的《湘夫人》。
他今天提前把房间的侍女都赶走,拿出压在柜子底部的一套男装,对着镜子为自己梳妆打扮。
卸下脂粉,佩戴发冠,穿上男人的衣服……这本是他朝思暮想很多年的场景,但真正地面对铜镜里的男人时,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若狂。
周梵音在这一刻忽然真切地明白,其实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和他们的性别身份没有关系。
此时,他的内心一片清明。
周梵音呼出一口气,他轻揽衣袖,把手放在琴弦中,继续把这支《湘夫人》曲子奏完。
“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1】
他一般抚琴,一边低吟轻唱出声,他铮然的琴声飘散在长长的行军队伍中,仿佛要割开这场战争亘古不变的杀气。
第112章 钱塘江之战(1)
七月十日,姜薛两家殊死一搏的钱塘江之战彻底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