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是平静,姜绍却越觉得心慌,他不想失去如意,所以只能选择用这种拙劣的方法把他困住。
姜绍颓然地坐在房间里,无声抚面,泪流不止。
……
“你就这么被夺了兵权,禁足在房间了?”
“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些世家子弟惯是会用出身来刺人的,也不看看当初北伐要没有你力揽狂澜杀掉武安侯,北伐军连南阳郡都过不去,哼,现在倒是只字不提你的功劳。”
白术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他冷笑一声:“都到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些人居然还会因为争权夺利先内讧起来,也就是欺负你年纪轻,根基浅,生怕姜绍登基后自己捞不到好处。”
“喂,你倒是说句话呀,就让那些人欺负你吗?这可是你用性命换来的兵权,仅凭对方几句话,就把你定为内奸?姜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还真信了对方的鬼话。”
白术喋喋不休地抱怨时,崔遗琅就坐在床沿整理自己的衣服,他把衣物一件件地细心叠好,放进一个新打的柜子里。
灯影摇曳,崔遗琅侧身坐在床沿,因为正要就寝,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两片扇形的头发垂在脸侧,面容温和平静,颇有宠辱不惊之态。
白术脸色忽然有些晦暗不明,他小心往门口望了望,忽然仔细把门掩上,然后蹭到崔遗琅身边,面色紧绷地唤道:“如意……”
崔遗琅奇怪地看他:“你做什么呢?”
白术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如意,我是把你当好兄弟,所以才跟你说这掏心窝子的话的,你要是把我今天这话告诉给姜绍,我也认了,但我还是得说,你有没有想过自立……”
这种反叛的话要是传到王灿那些人的耳朵,准是会又掀起一场风波。
此话一出,崔遗琅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多大情绪波动,他甚至勉强扯出一丝安慰的笑,安抚了一脸紧张的白术,拍拍他的手:“我明白你的好意,你放心,但是……不行。”
他的语调虽然温和,但却不容质疑。
白术气呼呼地抽出自己的手,仍旧试图劝说他:“如意,你还没有看明白吗?就算我们打败薛焯,把姜绍捧上皇位,结果依旧不会改变的,不过是戴上乌纱帽的人换了一批而已。这天下能够识文断字不多,就连我都是到你身边后才开始读四书五经的,要治理天下,姜绍必然要启用那批世家出身的子弟,可你也看清他们的嘴脸了,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呢?”
他娓娓道来:“我看,那位二公子也是很向着你的,以前都公然敢忤逆他的长兄,未必不能把他拉到我们的阵营里来。你还记得不久前跟你一起去寻回王妃的林忠一行人吗?他们听说你兵权暂时被夺,都很不满,这些中层军官其实更能指挥得低层士兵,争取他们的支持不难。”
他越说越觉得此事可行,见崔遗琅面色不改,白术很是焦急:“如意,你仔细想想,当初韩信的下场如何?我知道你同姜绍一起长大,情义非比寻常,你心悦于他,甘愿为他南征北战,可前车之鉴,你不得不防呀。”
崔遗琅长叹一口气:“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白术,现在大敌在前,若是发动哗变,岂不是和王灿那些人一样只顾个人私利?”
这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割得白术生疼,他一时间臊得满脸通红,结巴道:“我不是,我,我……如意,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他有点不敢看崔遗琅那双清明通透的双眼,他还记得当初两个人在北氓山泡温泉时,如意曾经夸他不忘初心,始终把百姓的生死存亡放在心上。
是他不知不觉间变了吗?
正当他满心恐慌时,崔遗琅宽慰道:“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感谢你为我打抱不平,你是真心为我们的后路考虑,这没什么错。可我不得不为大局考虑,今日我们若是当真兵变上位,纵然能得到一时畅快自由,但必然不能够有实力再阻挡薛焯的军队南下,薛家军兵强马壮,一旦南下,那变是千千万万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不能那么自私。”
他低下头,伸手抚摸指下的衣物,这些都是母亲为他亲手缝制的衣服,这次打仗,他把衣服斗篷帽子一股脑全带到了船上,也是怕自己万一不能全身而退,这些东西也能和他一起葬身钱塘江。
其实上天已经待他不薄,崔遗琅不禁这么觉得。
他从来都不是心境多勇敢的人,也没想过要做史书里那些能改变大局的伟人,汗青上的只言片语可能就是古人穷极一生留下的痕迹。乱世横流,以他的本事,若是只想保全自身,在听过王灿等人那番令人心寒的话后,他大可抛下一切,寻一远离尘世的地方过完这一生。
可是,他也想活得像个人样。
母亲当年是这么对他说,崔遗琅从前不明白什么才算活得像个人样,与其再纠结于儿女情长,不如把自己的最后一丝心血都付与山河众生。
如此也算活得像个人样了。
刚才在船上,只是和姜绍对视,崔遗琅就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仍旧是喜欢阿绍的,但已经没有过去因对方要成亲就自怨自毁的力气了,他的心上压了太多的东西。
王爷……阿绍许是看出了什么,所以便顺水推舟地夺了他手里的兵权,不然以他对军队的控制力,怎么可能被那等拙劣的计谋蒙蔽?甚至还把他禁足在船上。
可正是因为两人都那么了解彼此的固执,纵然对阿绍存有万般的不舍,崔遗琅却不准备就这样妥协。
不过是男儿到死心如铁。
杀掉薛焯,彻底覆灭薛氏,如此,既能报仇雪恨,又不负道成的恩情。
两全其美,此生再无所憾。
把这一切在心里都理清楚后,崔遗琅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白术面色晦暗地把崔遗琅这话细细揣摩几回,也想不出他们哗变夺权后能有足够的兵力抵抗薛焯。
他叹气:“是我魔怔了,如意,你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现在还是想法子出去吧,我去试试和二公子接触一下,看他能不能帮忙。”
崔遗琅轻笑着摇了摇头,他从内室里抱出个樟木小箱子,放在白术面前。
然后,他往后退了几步,双手并拢,端重地行了个礼。
他这样的珍重,反倒把白术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崔遗琅硬是把这个礼行完,然后道:“怎么解禁足这件事我已经有了主意,你知道我和王爷的关系,我去说几句软话,他会放我出禁足的,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是想拜托你件事,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我回不来,我想请你把这个箱子给王爷,然后拜托你把我葬在我母亲的旁边。”
在出征前,崔遗琅独自去祭拜了师父的墓,也给那个男人的墓前打扫了一下,最后在梅笙的墓前坐了很久。
他不想死,他会尽力活下来,但他还是提前给自己规划了一下自己的墓地,如果回不来,他只想葬在母亲的身边就好。
白术扶不起他,焦急道:“哪有那么严重,谈什么死不死的,你那么多次都能死里逃生,这话听起来真不吉祥。”
崔遗琅低头不语,闷声道:“你只说你把我把我当兄弟,帮不帮我就是了。”
这话无疑刺激到了白术,他这人就听不得兄弟情谊这种话,他忙道:“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放心,就算你掉江里了,我也绝对把你捞出来,再埋你母亲身边,这样行了吧?”
白术依稀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他的。
第114章 钱塘江之战(3)
崔遗琅被禁足三日之后,薛姜二军再次发起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