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夫人”抬起华美的袖子,遮住下半张脸,巧笑嫣然:“上校。”
屋内光影昏暗,雪莱一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恍惚间看到“蝴蝶夫人”肩膀上的那条毒蛇活了起来,朝他吐出猩红蛇信子,感觉自己在主动滑入深渊。
见雪莱呆愣得说不出话来,拉斐尔把袖子放下,嗓音恢复正常:“哈哈,不逗你了,我去厨房把点心端过来。”
他去厨房端来几个盘子,把茶几上的东西都挪开,摆上几道精致的小点心,手上还拿着瓶酒。
他今天情绪似乎特别高涨,再也没有和雪莱说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反而不停地说起在画室做模特时遇到的趣事。
从他的语气中,似乎可以发现他对在大学美院做模特的这份工作挺满意的,虽然偶尔会遇到些纠缠不休的雇主,但大学里的学生再怎么都要更单纯些,即便是表达好感,也就羞答答地送上几束花,送点小甜点而已,不会让人产生困扰。
拉斐尔感慨:“和这些大学生混在一起,我自己也年轻了几岁,真想再回到大学念书。”
可他越是这样开朗,雪莱心里越是不安。
拉斐尔举起手里的那瓶葡萄白兰地,笑道:“今天买菜回家的时候,看到酒馆里上了这款,我花大价钱才买下来的,我们一起尝尝吧。本来穿这种衣服我应该请你喝清酒的,但那酒就跟兑水的劣质白酒一样,我实在喝不惯。”
他从柜子里取出两个高脚杯,猩红的液体慢慢地盛入酒杯,仿佛新流出的血。
雪莱觉得两人间的气氛异常奇怪,他也顾不得责备拉斐尔乱花钱,纤细的手指攥紧在一起,呼吸急促不安。
“你尝尝。”
拉斐尔把一杯酒推到他面前,表情很奇怪,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但在浓重的妆容的掩饰下,都变成蝴蝶夫人无声的引诱。
雪莱没说话,他深呼吸几次,手指有些发抖,当他终于下定决定要伸手拿起酒杯时,一只白净如玉的手又突然拦住他。
拉斐尔轻轻地叹气,淡笑道:“刚才好像有个小虫子飞到你的杯子里了,我给你换一杯。”
说罢,他把雪莱手里的酒杯移开,重新拿出个高脚杯,重复了一遍刚才倒酒的动作。
这时,雪莱似乎是终于肯定了心底的猜测,猛地扑上前,将他手里的那杯酒打翻。
拉斐尔手里的杯子径直摔在茶几上,上面摆放的甜点全被酒液玷污了,甚至还有些许琥珀色的酒液洒在他最爱惜的戏服上,但他也没有想要发火的意思,反而低下头,轻轻地笑出声。
他席地而坐,身体无力地往后仰,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上,宽大的衣摆顿时铺散开来,毒蛇和血红的曼陀罗几乎要刺伤人的眼睛。
他将脸贴在和服长长的袖摆上,语气很轻很轻:“为什么要打翻我的酒呢?”
雪莱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还不能从刚才极其危险的情况反应过来,他用从未有过的眼神看向拉斐尔:“在文森特改编的《蝴蝶夫人》里,蝴蝶夫人最后服下带毒的酒自杀身亡。拉斐尔,酒里有毒对不对?你想死。”
拉斐尔没说话,他垂下眼帘,似乎不敢直视雪莱愤怒的眼神。
今天他在大学美院兼职模特时居然遇到文森特,看样子是特意过来找自己的。
文森特把一个银扣箱子递给他,语气温和:“这是你留在莎乐美剧团没带回家的和服,我给你送过来,除此之外,里面可能还有你想要的东西。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你和雪莱的私奔委实不太高明,连我都能探知到你的踪迹,你哥哥就更不用说了,他已经快从边境回来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意识到文森特口中说的“想要的东西”到底是指什么,拉斐尔苍白的睫毛微微抖动,他接过那个箱子,轻声道:“谢谢你。”
文森特看向他的眼神很复杂:“真的决定好了?”
拉斐尔语气含糊:“嗯,我有点累。”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这和你没关系,相反,我还得感谢你才对。”
文森特难得露出忧伤的神色,无奈地摇头:“我原本以为我能拯救你,总想着至少能拉你一把,但现在看来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种脾气温和的Omega,我儿子一直都抱怨我太强势,是那种说一不二的大家长。最开始和你在一起,也不过是贪图年轻鲜活的肉体而已,所以才表现得那么温柔。”
后来有没有动心呢?文森特也说不清楚,只是当男孩把头埋在自己的胸口寻求安慰时,刹那的情感颤栗似乎在轻轻地敲击他那颗冰冷麻木的心脏。
但那时,他也不愿往深处想,总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一天过一天也挺快活的,没必要主动为自己戴上枷锁,直到路德维希来到翡冷翠,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扭曲。
拉斐尔不在意地笑起来:“不管怎么样,在翡冷翠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还是过得很轻松的,哪怕你只是装出来的。”
看到拉斐尔的表情,文森特也下意识地露出微笑,但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完全没有往日的慵懒洒脱。
所以,拉斐尔放进酒杯里的不是安眠药,而是文森特带给他的一种烈性毒药,见血封喉,喝下去也不会也有多少痛苦,会结束得非常快。
“你本来是要把毒药混在我的酒杯里,想骗我一起喝下的,但忽然又反悔了,你想一个人死。”
雪莱不停地喘着粗气,原本温顺的面容变得非常痛苦:“为什么突然后悔了?拉斐尔,你有没有想过我,哪怕是一刻有顾忌过我的感受,如果你当着我的面就这样倒下去,我会怎么想?”
其实自从拉斐尔情绪高涨地和他说话,雪莱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很多新闻研究,人在决定自杀后并不会比平常表现得更加消极,反而会比平日里更开朗地和家人打招呼,以至于很少有人能发现他们的异样。
雪莱努力地呼吸:“我们还没到彻底的绝境,你,你为什么现在就想死?”
拉斐尔麻木的眼神抖动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你知道吗?这其实不是我第一次想要自杀,以前在翡冷翠的时候,我和一个叫桃乐丝的Omega一起喝安眠药,不过我被抢救了回来。”
雪莱问道:“你当时也才十八九岁吧,为什么那么早就要放弃?”
“……因为活着实在是太辛苦。”
雪莱顿时呆愣住,他看着靠在沙发上脸色苍白阴郁的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他知道拉斐尔痴迷表演,也知道他一直都在寻求那份虚无缥缈的母爱,但他到底不是拉斐尔,所以无法与他感同身受。
察觉到这一点后,雪莱不由地陷入自责,拉斐尔一直很痛苦,但自己却不知道他痛苦的缘由,也找不到办法拯救他。
他焦虑地捋头发:“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我求求你跟我说,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是因为路德维希吗?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难过?”
雪莱一直都觉得他们兄弟间的关系很奇怪,哥哥表面温柔实则强势,弟弟表面叛逆实则阴郁内向,除去做修士的事情,路德维希对拉斐尔可以说相当宠爱,可以说得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他刚来公爵府时还很羡慕他们之间的兄弟情,现在看来,似乎这份感情里也藏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拉斐尔虚弱地摇头,拉开自己的领口,露出皮肤上大片大片的刺青:“你以为这些是怎么来的?是我那个好兄长给我刺下的,你觉得他真的把我们带回奥丁,我们的下场会是什么?他可不是你想象中那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他的手段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