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仪式结束后,宣誓人会躺在十字架下面,由教宗往他身上撒圣水,并且朗读宣言。
拉斐尔走下台阶时,他看到最前面站着的几个人,是他前半生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几个人,他一个一个地朝他们看去。
路德维希站在最前面,他的兄长,他无比尊敬,也无比怨恨的兄长。他假装成拯救他人命运的施济者,又将他身上的毒刺狠狠地扎入自己的心脏。
玛蒂尔达,她在黑与白的边界线上行走,有一天越过那条线,连带她和自己一同坠入深渊。
还有雪莱,他的纯洁和美好能抚平自己灵魂的伤痛,但自己越是靠近他,他的生机和活力却渐渐地消磨殆尽,那汪纯净的水终将玷污成墨汁一样浓稠的黑暗。
最后,拉斐尔躺在柔软的地毯上,眼睛直直地看向大厅天花板上的浮雕,天使和恶魔手持不同的武器战斗厮杀,面容狰狞,场景血腥可怖,凡间的人类因为受苦在哀嚎,朱砂颜料仿佛浓稠的鲜血。
教宗将圣水洒在他身上,拉斐尔感到面上一抹湿凉,觉得是浮雕上的鲜血滴下来了。
这一刻,他恍然产生一种不真实感,身边的一切都化为虚无,他觉得人间的一切都是苦难,唯一能让人获得解脱的就是死亡,当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刻,他的灵魂才会彻底得到安息。
但现在,他还需要接受苦难。
教宗走下御座,手里拿着本《圣经》,念出里面的宣誓词:“借由主赋予我的权利,以圣廷的名义,我诚挚地将你推荐给主,从此之后,你将埋葬凡世的肉体,灵魂和主同在。”
直到最后,他问出最关键的那句话:“你是否愿意舍弃凡俗的躯体,舍弃从前的一切牵挂,从此侍奉在主的身边。”
拉斐尔原本正想直接开口答应,但当他看到雪莱胸口的那串紫罗兰时,他无悲无喜的面容忽然抽动了一下,原本已经归于死寂的瞳孔有了一丝颤抖。
一般情况下教宗会提问三次,因为拉斐尔不出声,他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前两次提问拉斐尔都没有回答,在场的各位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路德维希皱眉,心里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雪莱则是下意识地碰触他胸前的紫罗兰,一颗心紧张地提了起来。
教宗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他第三次问道:“你是否愿意舍弃凡俗的躯体,舍弃从前的一切牵挂,从此侍奉在主的身边。”
“我后悔了。”
拉斐尔从地上站起来,在人群的一片惊呼声中,他取下胸口的银色十字架,狠狠地砸在地板上,眼神中透出决绝的疯狂。
众目睽睽之下,他大声道:“我不愿意。”
眼看在座的各位大臣还是枢机会的红衣主教开始窃窃私语,教宗的眼神里一片冰冷,副官康拉德急忙下令:“把摄像头全都关掉!”
新闻部已经完全处于军部的管控下,他一声令下,官媒的负责人立刻要求全体人员关掉摄像头,即使有自媒体想进行反抗,在禁卫军冰冷的枪口下,最终还是只能选择屈服。
拉斐尔直接笑出声来:“都说圣廷是最神圣庄严的地方,你们教廷也配说圣洁这几个字?”
枢机会的几位红衣主教对视一眼,虽说圣廷藏污纳垢的事不少,但这些位高权重的老人显然见惯是非,只要圣廷不倒,没人能动摇他们的地位,指责谩骂压根不算什么。
原来还以为教宗亲自提拔的修士会是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现在看来,不过是依仗他那位执政官兄长,叛逆又任性的孩子罢了。
拉斐尔的矛头对准教宗:“我是谁的儿子?不如由您亲口告诉他们,伟大的圣座冕下告诉他们我到底是谁的儿子,你敢不敢在耶稣面前发誓,承认你曾经违反教义,和来历不明的妓女生下我这个野种。”
这下子,连面不改色的红衣主教都吃了一惊,他们互相对视,苍老浑浊的双眼不停地闪动,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教宗显然很能沉得住气:“我是主在凡间的代言人,所有的信徒都是我的孩子,你也一样,你是我的孩子,我能包容你的叛逆和任性。”
这个回答倒也没什么问题,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搞不清事态的发展。
拉斐尔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的眼神落在教宗的脸上,语气突然变得甜腻起来:“你不是说过我的眼睛很像母亲吗?”
他到底是音乐剧出身的演员,眼波流转间,原本清秀苍白的青年顿时化身为完全不同的一个人,眼角眉梢都流露出逼人的妩媚。
他将脸侧的白发绾至耳后,笑容惑人:“所以,您为何不看着我?只要你看着我,就一定会爱上我。人应该只考虑爱情,爱情的奥秘远比死亡更伟大。”【1】
教宗睁大眼,台下那个阴柔妩媚的青年好似瞬间化身为舞台上的莎乐美妖女,他的心理防线开始出现一道裂缝,原本锋利的眼神慢慢变得迷蒙,好像陷入某种幻觉之中。
女人美艳的红唇张合:“准备好了吗?现在我要亲吻你的嘴唇。”
“你想亲吻我的唇吗?就以前我们做过的那样。”
拉斐尔走上前,伸出纤细的手指抚摸教宗的脸,眼神妩媚撩人,仿佛伊甸园的毒蛇在引诱着他堕入深渊。
原本圣洁的大天使顷刻间化为欲望和色情的象征,在十字架下发生这样放荡的一幕,不说是信仰虔诚的信徒,连普通的围观人员都感受到极大的冲击,所谓的神圣庄严、人伦道德都成为巨大的笑话。
不说人群里炸开了锅,这下子,连路德维希都惊怒:“拉斐尔,你到底在做什么?”
拉斐尔这明显是疯掉了,开始随意诬陷教宗,只要能狠狠地践踏圣廷的脸面,他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教宗失态地送开手,手里的《圣经》直接摔在地毯上,他眼神痴迷,口中喃喃低语:“是你吗?是你回来吗?”
说罢,教宗还主动走近拉斐尔,手指颤抖地想摸她的头发,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是真实存在于世的。
完了。
路德维希闭上眼,原本他想的是就算拉斐尔发疯,只要教宗稳得住不承认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那一切都还有补救的可能,但他没想到拉斐尔居然敢做出如此大胆的行为,让教宗当场失态。
人老了头脑就是不清晰,还是说病重之人精神防线很弱。
听到这样劲爆性质的发言,又看到教宗失态的表现,枢机院的红衣主教顿时炸开锅,有个老头子当即站起来:“圣座,您身为主在尘世的代言人,居然公然违反教义!难怪您会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亲自举办宣誓仪式,原来他是您的私生子!”
另一位老人冷笑出声:“何止呢,你们没听到儿子在当场指控父亲,圣座连亲儿子都不放过呢。”
这位老人没有看到《莎乐美》这场戏剧,自然不知道拉斐尔只是在模仿他的母亲,他虽然没有看到过母亲的长相,但也能在脑海里想象出她当年出演莎乐美时引诱教宗的情形。
而现在,他对这一幕做了复刻,让象征神圣的教宗当场失态。
三位一体。
在基督教的教义,这指的是圣父、圣子、和圣灵这三个体位,它们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神。
“哈哈哈。”
当教宗颤抖的手指终于抚上自己的脸时,故意表现出放荡一面的拉斐尔神经质地笑出声。
教宗眼神迷茫,似乎已经分不清他和他脑海里的莎乐美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父亲,哈哈哈,父亲,你居然连妻子和儿子都分不清,你也配称为圣父?”
在场的雪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手指颤抖地握紧胸前的十字架,眼神张惶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