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中午, 小饭堂里, 小李神神秘秘:“你们猜我看到什么?”
小王很想提醒他谨言慎行, 因为刑队已经从后面端着餐走来。
然而, 小李迫不及待脱口而出:“在烟店边, 我见到林在云了,他在和前几天抓的那几个高利贷点烟,看着很相熟。那天也不知是分赃不均, 还是真闹掰。”
小李说完,见同事们都尴尬不说话,左右看看:“都哑巴了?”
“刑队。”
王密硬着头皮向他身后点点头。这种没有实据的八卦,刑明焕才交代过要肃清,现在都传到警局来了,难免刑明焕觉得他们不可靠。
刑明焕没开口,放下餐盘。
“少说几句吧……”
同僚们打圆场,小饭堂立刻静了下来,只偶尔说起一些趣事,响起一两声笑。
刑明焕压根没信。流言之利,他非常清楚。比起这种不知道润色几遍的故事,他自有判断。
直到他撞见林在云,穿过一条巷子,在彩票店的街上,到处是无处可去的年轻人。
青年乌发披到肩,白衬衣,微微卷到袖口,神采微笑,顾盼间,正和旁边人说话,手指间玩着牌,好一副赌场得志模样。
刑明焕原本平静的脸,瞬间变得阴沉,却仍旧不动,立在电线杆下,望着他们。
有人正和林在云几人宣传着考察项目,林在云也是感兴趣地点头,示意往下说。他唇红齿白,又难得笑模样,很快又有几个人凑到边上,三三两两听。
然后警车就开了来,鸣笛声里,一帮人一窝蜂往外面跑。
刑明焕脱下大衣,罩在他身上,抓着林在云往巷子里面走。
后面警车声越来越远,有人在喊“那几个人,站住”,身后面熙熙攘攘……不等他说话,刑明焕就松了手。
林在云踉跄了下,还没发难,先听刑明焕冷笑了声。
“不谢谢我?”
“谢你什么?”林在云淡笑下:“我又不怕被抓。”
刑明焕一腔怒气,对上他清亮的眼,又一丝一毫冰消融解。
“我是没有想到,”刑明焕道:“原来所谓传销手段,如此厉害。能让你也受影响至深,还是因为,那个姓白的?”
他的语调太冷,完全不像是前几天还故作平静,多少有些失分寸。
林在云不明白他的用意。
要是嫉恶如仇,没必要帮他,要是存心包庇,现在更不必追问。他看着刑明焕。
“刑明焕,”林在云声音变低了,好像在迟疑,“你……”
但很快,皱住眉,接着说:“别管我。”
刑明焕望着他,街外是凛冽冬风,降温以来,街上人就变少,只有一帮仗着法不责众的人,还在发不法的传单。
这些人是谁都无所谓,怎么能是他。
“你怎么能……”刑明焕声音滞住,没往下说。
林在云的面目和六年前并无多少更改,一瞬间,好像六年前那个意气飞扬的少年,又在眼前。
旁边老旧街道飞快褪色,变成大学的银杏树,录像店,少年拿着碟片,转头喊他:“等穿上警服……”
那一天,刑明焕被逼着也发愿,等到将来,他成了大法官,就算林在云有一点点违规,对犯罪分子没有很客气,也一定找出司法解释,规整善后。
“我怎么不能?”林在云说,“我一直金钱至上。六年前,你不就知道了?”
旧日场景霎时消退。刑明焕没有声音地看他,他又低头看手里的牌,眉目极清极妍,果然适合这种纸醉金迷。
“我是不该管,”刑明焕说,“不光是现在。我一直不该管。”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把剑,林在云一对上,便觉被刺了一下,心里冒出涩意。六年前的伤口还没结痂,苦水流到今天。
“是你纠缠不放。”
这关头,林在云只能找够伤人的字眼,掩饰退意,“不要说得像你六年难忘,口口声声是我要走,那是为什么?你说对了,因为你无能为力。”
刑明焕沉默看着他,一字不发。
他便知道得逞,果然这件事是刑明焕痛点,吵架时,威力太大,肉眼可见,刑明焕神色变得难看。
“你放弃家业,不要仕途,要和我在一起,你觉得你很伟大?”林在云笑了声:“算了吧,我听着都头痛,要和你平凡琐碎过一辈子,还不如和老东西睡。”
“够了。”刑明焕终于开口,“你至少给自己留点……”
“什么,体面?尊严,”林在云冷冷道:“我看是你生在官宦家,高来高去,不知道民间疾苦了。你以为没有钱的生活,有尊严吗?你以为你输给白沉,是因为这六年吗?”
他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笑,微微泛乌的唇畔,瞬间多了个梨涡:“其实你六年前要是说,你将来这样的前途光明,才刚毕业,就连援边镀金的机会都能轮到,我未必不肯和你在一起。”
刑明焕面色愈听愈寒,竟笑道:“那你应该告诉我,是为了不影响我,才离开学校。或许六年后今天,我还够蠢,上你的当。”
林在云叹口气:“我还真想过,不过又想到,你怕是早八百年就见过同样的把戏,我火候太差,骗不到你,还不如什么也不说,叫你始终半信半疑。你看,现在,你不就放不下?”
刑明焕眼底没有了笑,少顷,淡淡说:“我们现在都不太冷静,我先送你回去。”
“你失魂落魄是你的事,别拉上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林在云说。
“其实老实说,要是能重头再来,我当初一定好好和你在一起,也许几年以后,你升任,我也还能满口理想正义,目下无尘。可惜,事已至此。我只有自己给自己挑一个富贵的人生。”
林在云一口气说完,转头要走,又被紧紧抓住,他不回头,去拽刑明焕的手。
刑明焕道:“既然你是这么想的,现在也还来得及。”
林在云道:“你说什么?”
刑明焕说:“你的目的我已经明白了。钱,你知道我不缺,权,你似乎也看好我。只剩恋爱不稳定的风险,我可以请一周假,先去国外财产公证。你不必大费周章,和那些人周旋。”
林在云几乎要笑:“你让我现在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重新和你在一起?你好耐性,我可丢不起这样的脸。我是做错了决定,但我不后悔,我们已经完了,我不打算负愧重来。”
“我也没有让你负愧。”刑明焕说:“丢脸?和我在一起,比你刚才做的事更丢脸?”
他语气太平静,以至于林在云维持不住镇定,掰不开他的手指,只能疾言厉色:“松手,刑明焕,不然我报……”
刑明焕单手摸出电话:“报警吗,现在就打给我吧,也省了小王他们时间。”
【我当初就说这个任务目标不能当警察吧,婚后吵架的话,他又能背法条,又能拿手铐,攻击力点满了,防不住】林在云唏嘘。
系统:【什么手铐o.O是正经的那种吗】
林在云吸了口气,“你够了没有?你愿意,我不愿意,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和你在一起,我怕我累的很。”
刑明焕好像还要追问,林在云终于说:“看到你,我就想到六年前的事,我好不容易忘记了,放下了,你能不能不要总出现,提醒我,我曾经有过那么难堪的时候。我躲得这么远,为什么还要碰到你?”
他说得斩钉截铁,刑明焕终于慢慢松开了手。
林在云不知道自己走出去多远,兜兜转转穿过十字路口,路过卖糖葫芦的摊贩,他停下来买,周围车来人往,冬日的寒风把所有人变得臃肿,他才发现自己还披着刑明焕的大衣,因此不冷。
他蹲下来,抱着手臂,克制自己不战栗,买糖葫芦的大叔给他串好,送到他手里。
酸酸甜甜的山楂果在口腔里咬开,给他恢复了气力,眼前的世界从昏昏晃晃又变得有色彩。一支支红彤彤的糖葫芦在玻璃里面,转着,拉着糖丝,玻璃外映着他愈发乌的嘴唇,发白的脸,和没有表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