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故事里说,人死后无论变成神仙还是变成鬼,从此都没有眼泪。这就是阴阳两隔,少牵绊,断情丝。
他和刑明焕,不相干最好。
白沉从书店买了本《参考消息》,夹在手里,笑眯眯走出来,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人蹲在糖葫芦架子边,闷不吭声吃着糖葫芦。
白沉踌躇了一瞬,便走过去,近了之后,就看到林在云脸上一行泪,刚好滚到嘴唇边,被他轻轻抿掉。
“苦不苦啊,”白沉跟着他蹲下来,伸手抹掉他脸上泪痕,“这个季节的山楂涩。”
卖糖葫芦的大叔:“去去去,别乱说话,影响我生意。”
林在云本来冷着脸,忍不住笑了,然后面无表情看着白沉。
白沉摸摸鼻梁,不禁反思今天出来有没有好好梳头,衣着是否帅气逼人……
“有什么好哭的,”他神神秘秘压低声音,不让摊主再听见,“山楂不好吃没关系,我请你去吃山孚。”
林在云伸出手。
白沉:“?”
“请客就免了,钱可以给我。”林在云说。
白沉嘴角抽动,无奈拿出身上剩下的钱放进他手心,“高兴了吧?”
林在云也不回答,将钱塞进口袋,手却摸到口袋里一张纸,放得很浅,应该是刚刚刑明焕抓住他时,塞进来的。
传小纸条这种小学生才会玩的恋爱把戏,林在云早就不吃这套。
白沉假装不经意地道:“我听那几个混混说,你不怎么花钱。是……”
“攒钱买房。”林在云说。
白沉勉强能接受这个解释,但仍旧奇怪:“还没有够?”
最后白沉还是拉着他去吃了山孚的寿司和烤肉,薄荷叶的气味提神醒脑,还很能缓解情绪。
白沉见他没有不高兴了,才说:“最近去过卫生院吗?”
林在云说:“你指哪一种?”
白沉道:“都说说。”
“药领了,心脏也检查了,”林在云顿了顿,“别的没有。”
白沉很欣慰:“继续保持,”说着,拿出一串佛珠,推到林在云旁边,“这个送给你。”
林在云说:“我不要。”
白沉:“为什么?”
林在云说不上来心里的情绪,抬眼看了看白沉,“我不收贵重礼物,麻烦。报纸上才提醒过,不要被骗。”
白沉郁闷:“我是那种人吗?”说着,他自己先默然,的确,他现在身份是诈骗犯。
吃完后,白沉坚持要陪他去卫生院买药,林在云坐在他车后面,风吹得头发迷眼睛,街景飞逝。
林在云从大衣里摸出那张被塞进来的纸,是一张紫红色的银行本票。
上面的签发日期是一天前,凹凸不平压印出金额:拾万元整。
他张开票据纸,上面淡淡油墨的气息扑面而来。街周围滚滚人声,叫卖声,包子肉香味和糖画的粘香,寒风凛冽,有人在游街走巷卖麻糖,吆喝一路时高时低。
车速飞快,白沉不得不提高声音问他:“刚才为什么不高兴?”
声音全都被风吹碎,听得断断续续。林在云说:“山楂太难吃。”
白沉佯怒说:“那我一会儿去找摊主算账,产品一点也不保质保量。”
“白沉,”林在云说:“你不要干那些事了。”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放过那个糖葫芦摊主。”
林在云便不说话了。
经过理发店,白沉忽然想起来:“你头发有点长了,要剪掉吗?”
林在云道:“浪费时间。”
白沉却停下车,扭过头笑嘻嘻地说:“你还年轻,正应该多浪费时间,虚度光阴,平安快乐到五十岁,再去忧愁人生。好,决定了,去理发。”
林在云拍掉他伸过来的手,没有好气:“那你还征求我意见。”
白沉一本正经:“你提建议,我负责决策,这样看起来民主一点。另外,我有事情要问你,卫生院那里不方便。”
林在云心里一动,对上他的眼睛,果然在里面看到一丝异样,攥着银行本票的手指紧了紧,一时没能说出话。
白沉一眼看出他的心虚,也没多说,带着他,进了理发店。
第59章 被种在边城的白玫瑰(8)
“别挡着光。”初见时, 这是林在云和白沉说的第一句话。
白沉笑眯眯道:“这路又不是你造的,凭什么管我?”
林在云憋着气,再想想, 他说的也是,自己抱着书挪了个位置,继续坐在录像厅外, 看正在放映的《无间道》。
白沉还等着这个看起来冷漠倔强的少年回嘴,毕竟几个混混都说, 这家伙怎么都赶不走,老是待在这里, 他们的“事业”都被耽搁, 吸收群众入伙交钱的速度,慢了许多。
白沉准备好了威逼利诱十八般方法, 人家却压根不搭理他。
他只好跟着坐下,说:“这里危险,有很多不法分子。”
“比如你吗?”少年棉布衬衣,乌黑的眼珠明亮,嘴边带点笑, 嘲讽一样, 平静地看了眼白沉。
白沉很坦然地给他看。
林在云感觉自己的嘲讽没到位, 还让对方莫名爽了一下, 又闭上嘴, 转回了头。
“你多大啊?”白沉没得到回答, 换了个问题:“来大庆岭没几天吧, 这里的情况,你还小,不懂里面水深。这样吧, 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帮你找个落脚的地方。”
1993年1月份的冬天太冷,暖气没供应,街上随处可见裹成球的行人。酒却卖得好,因为酒精能带来些许热量。
白沉也抓着罐啤酒,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感觉舌头都要冻出冻疮,林在云才静静看他半晌。
白沉怕他开口就是拒绝,掌握谈判精髓,缓兵之计:“不急,我认识这家老板,你要进去看一会儿吗?里面暖和。”
林在云才点头。
白沉撑着手在前面,和录像厅老板边说边笑,余光见林在云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放映幕布不算大,周围没有别的客人,隐隐听到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
老板说:“换了个碟,动画片,他要是不喜欢,这边还有别的,叫他来挑挑?”
白沉道:“用不着,小孩子就该看动画片。”
老板笑笑,点燃一根烟,“最近怎么样?”
白沉伸手,从老板烟盒里自己拿了一根,又拿起打火机,目光仍然落在林在云那里:“还好,抓了两个‘经理’……本来组织已经让我告老还乡了,不过手痒,见义勇为上了回报纸,那边来人联系我,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回去接着干。”
录像厅老板笑笑:“找借口,你是自己想干。”
白沉转过头:“你方不方便养小孩?这一带……不大安全。要不是我得到消息早,刚刚好,他撞在我管的这一片,啧,不知道有多惨。通融一下,给他找个地方。”
“不是我不帮他,”老板说:“我问过,他没有身份证件,万一是逃犯呢?”
“他才多大啊,能干什么。”白沉不以为然:“不帮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说着,他大步走过去,抓住椅背,林在云回过头,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乌黑的眼珠淡漠,没有情绪,闻言答:“如果是交朋友,你应该先自我介绍。”
白沉哑然,颔首:“我介绍过了呀,你可以把我当哥哥。”
林在云懒得理他,他又笑眯眯道:“叛逆青少年?学美国电视剧离家出走?哟,还瞪我,看来被我猜对了,我现在就报警,让你家里人来找你……”
“林在云。”少年不情不愿说了名字。
白沉想摸摸他的头发,被他躲开,没揉到,若无其事收回摸空的手,“正好,我独来独往,也没什么家人,看你挺顺眼,要不你就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