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时为了学校外收保护费的混混大吵一架, 刑明焕说他要是搭进去, 反而给警方增加工作量。用词之犀利,林在云现在想起来, 还是心有余悸。
刑明焕并非争辩不过他,可从来也不和他置气到底。
深夜,一群人在酒吧觥筹交错,林在云借着身体原因,推拒喝酒, 坐在沙发上, 帮他们看账本。
室内青烟缭绕, 他咳嗽了几声, 老鼠忽然说:“小林, 其实我觉得, 你有点眼熟。”
林在云心中一动, 抬起脸,让他看个清楚:“难道我是大众脸?”
众人都笑了,老鼠也被转移了重点:“那这帮小子是什么, 你就是来的晚,想当年,我在A京,也算个人物。那时候你来了的话,怎么也能迷倒Z大那些姑娘。”
“那真可惜,”林在云说:“听说那个刑队长也是外调过来的。”
“他?他那时候算什么,二世祖吧。”老鼠嗤笑:“我也打听过,刑大队长大学就被绿了,全系皆知,他颜面扫地,临时转业,弃法从政。他抓咱们这么狠,是报复那个绿他的前任吧,留下心理阴影了。”
林在云严肃:“有道理。”
“心理变态了吧,我头回见到为了抓前任当条子的。”其他人也头回听这秘闻。
“好了,”老鼠醉意醒了几分,眼中清名:“明天那批货,你们好好送。”
林在云也坐直身体:“什么?”
“太危险,小林就别去了,看看账本定心,”老鼠说:“这种脏活累活,让他们几个干。”
林在云知道不能着急,容易打草惊蛇,他才不犯和刑明焕一样的低级错误。
但是,当老鼠笑着谈起六年前一件旧事,说起帮人拍裸.照,诱骗学生借贷,他还是开了口:“那些学生的家长,后来没闹?”
老鼠道:“有什么好闹的,私下赔了十几万。害得老子跑来这里,回不去京,躲躲藏藏了好几年。”
林在云笑了笑:“这样啊。”这是当初他不知道的,看来,当初的努力也不完全白费。
散了之后,大庆岭夜空明净,初春回潮,一到夜里就冷得惊人。
林在云一出门就打了两个哈嚏,捂住鼻尖,憋了一会儿,又打个哈嚏,鼻子都红了,他拒绝了旁边小弟送他回家的邀请,自己沿街走。
路边的灯坏了一半,远远能看到的一点亮光,分不清是车灯还是路灯。
林在云蹲在坏掉的路灯边,从口袋里摸索着药盒,半天没摸出来,只摸到一串钥匙,还是刑明焕给他配的那几把。
寒宵冷得他身体发僵,紧紧攥住钥匙,身后脚步声慢慢靠近,那人冷呵了声,披了件外套给他,说:“路过就撞见你,看来今早算命不准,算不上鸿运当头。”
林在云听到他的声音,才止住站起身的动作,懒得理他,和刑明焕这个人吵架,到最后十句有八句得被呛回来,越吵越生气,对方还觉得他无理取闹。
以前从来如此,要到第二天,刑明焕发觉他还在生气,才会退步。
他怎么又想起以前的事。
林在云一怔,就没听清楚刑明焕的问话,刑明焕又问了一遍:“我送你回家,还是去卫生院?”
最后,在沉默里,刑明焕猜了猜,蹲下身,平静面对着他:“就当你打了110,我现在来帮你了,走吧。”
去卫生院的路不长,刑明焕很知分寸,背着他并不说话。心脏窒息的痛感一点点减缓,耳膜不再震痛,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清晰的心脏跳动声。
长长的一声汽笛,远处火车站,火车开动了。林在云来时,这里还没有火车,他一路上不知被黑车宰了多少次,来到大庆岭,身无分文,那一天,他没有想刑明焕。
“这些年,我没有想过你。”青年说。
刑明焕眼眉不动,也不意外,冷笑了声,考虑到他可能身体不舒服,倒没说什么,只嗯了声。
当然了,刑明焕清楚得不得了。这个人这六年,正为着另一个男人痛心锥骨生生死死,不知天地为何物。
卫生院的刘医生都说,他被沉重的感情拖累着一遍遍死,现在才好转。
刑明焕有自知之明,自己还没有那个分量。那么这个令他牵心的人,恐怕是那个白沉。
送林在云到了卫生院,这里值班的医生见了两人,就明白了,领林在云进去。
刑明焕在外面抽着烟,烟蒂扔了三四个,才听到电话响。
是小王的电话:“刑队,查到了,那个老鼠以前在京市干高利贷,后来惹到了人,不敢继续在大城市下手,就躲来了这里。那时,他们给学生放贷,等受害者还不上时,就骗他们交入会费,去境外挣钱,或者博.彩。”
刑明焕道:“知道了。你们看着抓。”
小王答应一声,听到他那边有服务电子音,道:“刑队在卫生院?”
刑明焕按灭烟蒂,目光仍然落在亮灯的走廊和一个个玻璃窗口。旁边贴着卫生标语,还有取药窗口的提示。
等他看完,才想到这里就是这六年来,林在云来得最多的地方。如果两年里他来过一次,也许就会更早碰到林在云。
“那边有些人,”小王欲言又止,“算了。”
刑明焕却已经知道小王要说什么,因为不一会儿,林在云走了出来,还没走到他身旁,就被几个热情的大爷大妈拉住,给他絮絮叨叨。
刑明焕扔了烟蒂,走过去,听清楚他们说的话。
“年纪轻轻的怎么生病了,看不起病也没关系,我们有办法……”
这个熟悉的开场白令刑明焕冷了脸,林在云也要拒绝,刚伸出手挡开,就被塞了张印刷纸。
“只要练这个,病就会好了。”大妈热情地给他介绍,青年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稍稍摇头。
“信不信求个心理安慰,反正也没有坏处。”大爷说着,就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林在云低下头,准备看一眼手里的宣传单,就被一只手抽走。
他抬起头,看到刑明焕,“看看而已。”
刑明焕不知道该不该信他。情感上,他总是偏向他,但是理智上,又觉得不该再放任他。
“你知道自己在与谁为伍吗?”刑明焕道。
林在云一听,笑道:“你吗?”
“我担不起。”刑明焕道。
林在云也不恼,跟着他走出去,因为前面挡着个人,风都被挡着了,夜路不那么难走,林在云还有心情看刑明焕的脚印,踩着脚印往前走。
“我相信你一定有理由,所以无论你说不说,我都有心理预期。”刑明焕说:“但是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你也知道,我永远不会理解。”
“当然,”林在云叹气:“我也没让你理解。”
他们本来就不同,这一点,就连刑明焕都很清楚。即使两人热恋时,刑明焕也看得分明,他绝不涉足的领域,是林在云绝对想要探个天翻地覆的天地。
只是,当初刑明焕以为只要他够容忍,总能磨合到两人完全一致。
“是为了帮谁吗,是为了找到什么真相,又或者你干脆只是要抓住那个衣冠禽兽的把柄,所以六年前,你身败名裂,”刑明焕说:“我为你痛心。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甚至不告诉我。”
“我知道,”刑明焕不等他回答,就开口,眼睛冷冷看向他:“你觉得我不够高尚,也许我会阻止你,甚至我可能怕你有危险,干脆破坏掉你的计划。你怀疑对了。”
林在云慢慢停住脚步。
刑明焕深深望着他,他面无血色,神态却依然平静,病气萦绕在眉宇间,但眉眼闲适。
“所以,我们分手没什么问题。”林在云说。
“是啊,你做的对,不然,你现在还在受我的折磨,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刑明焕道:“你甩了我,轻松了六年。可惜,上天待你最不仁慈的就是,让你再次遇到我。”
林在云摸了摸耳朵:“也没有那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