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林在云觉得少年时的确爱得乱七八糟的,他要是刑明焕,只恨斩不断理还乱,巴不得躲旧情人躲得远远的,刑明焕竟然不躲不闪,以此人之刻薄,不知酝酿着什么天大阴谋。
想也惧怕,干脆不想,林在云继续和老鼠等人吃饭打牌,打牌钱输光了,就用白沉的。有时候半夜里,他也给白沉打个电话,总是打不通。
二月份的第二周,林在云早晨醒来,电话里躺着个未接来电,一看是白沉,再打过去,对面已经关机。
林在云心里想着还不如干脆点失踪,好过这样不上不下叫人在意。却总算知道了这个人没有死。
林在云渐渐在帮这帮高利贷查账的事上,有了些心得。对于和刑明焕的关系,他辩称是对方纠缠,不知道这帮人信不信。
每周刑明焕都送他去卫生院买药做血检,然后也不放他下车,直接带他回自己家。
林在云抗议无效,就当是临时旅馆,甚至每周这天,都带好了日用品和零食。
刑明焕看他这样就无言,买了一大堆零食塞客厅里。林在云见状,也就两手空空不带什么东西了。
刚来的时候,房子里还没什么多余家具,一个二月份下来,零食袋、连环画书、碟片机、收音机一应俱全。
仿佛又回到大学时,六年时间那么长,长到林在云都把过去的事忘光。
清早两人都睡得昏天地暗,昨天各忙各的,话都没说几句。刑明焕先醒过来,问:“我的大衣你看到了吗?”
“右边那个柜子里。”林在云拿被子蒙住脸:“厚死了,我的衣服都放不下。”
刑明焕哦了一声,意识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因此没什么反应,过了会儿,才睁开眼睛,坐起身去穿拖鞋。
低头系扣子的时候,刑明焕已然完全清醒,忽然想起来方才说的话,便说:“下次扔沙发上,不然找不到。”
林在云:“……谁管你。”
这种琐碎家常又太亲密的事情,刑明焕是从不上心,自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林在云却还是有些避嫌。
这些天老鼠给一个混混小头目放了贷,本来是要叫其他人去催缴,架不住其他人要么拉肚子要么出了事,只剩下林在云。
林在云道:“这是小事。”
老鼠便交给了他。
他办得很漂亮,恶声恶气寸步不离地盯着,人家知道公安的刑队也注意着他,又不敢下黑手,最后折腾一番,把款交上。
经此一役,老鼠才放心。一次酒后,老鼠又忆往昔,说起过去。
“唉,以前在京市,我也是有人罩着的,怎么会沦落成这样?当初我专门帮人给一群漂亮学生放贷,这些学生急着要钱去赎照片视频,最后还不上钱,也没什么背景。我再说有工作机会,最后还能捞一笔……”
林在云道:“听起来确实是好差事。”
老鼠摇摇头:“找的本来都是没背景的,不知道怎么,六年前惹到了人。现在,也就这样了。”
林在云微微笑笑,并不说话。
“你不是想试试去接手外面的业务吗?”老鼠说:“明天的火车票,去不去?”
林在云:“明天?”
“有事啊?有事就算了。”老鼠说。
林在云的的确确踌躇了半分钟,才说:“没事。”
散了场,林在云先给白沉打了通电话,没通。再给刑明焕打电话,倒是接通,显然那边还没下班,滴滴答答的文件打印声。
“什么事?”刑明焕说。
林在云还没想好说什么,总不能说没事,便说:“你有空吗?”
“不够明显?”刑明焕说:“两小时后有。”
林在云道:“谁有空等你。”
刑明焕:“那算了。”
林在云挂了电话,找了个空荡荡的面馆吃晚餐,边吃边看路边买的报纸。
还没吃完,电话又响了。
刑明焕:“哪里?”
林在云报了地址,没几分钟,就见一个人迎头从面馆外面走进来,坐在他对面。
“不是有事找我?”刑明焕说:“看起来,也不急。”
第69章 被种在边城的白玫瑰(18)
老鼠他们第二次运货, 现场被警察抓了个正着,中途出了点差池,好在顺利捉人。
多方堵截, 才拦住资金流向。小李两人轮番盯梢,还没撬开老鼠等人的嘴,此事就被连番登报, 大肆张扬。
境外知道了老鼠等人被抓,一时风声鹤唳, 盯着的几个地方瞬间没了可疑人员,往来交易也停了下来。
小李等人愤怒, 刑明焕一言不发, 进来就一个电话,打到报社, 报社还在打着哈哈,说是想赞颂一下英雄,刑明焕讽刺人向来刻薄,几句话便令对方讷讷无言。
表面上撤了报道,私底下含沙射影的报道还不少。
刑明焕最在意的, 倒不是这件事, 而是境外是否会对国内最近去的人有所警觉。
他正烦着, 往常工作都失水准, 小李就来说, 老鼠招了一部分口供。
另一边, 白沉咬着烟, 笑眯眯和其他人来接新人,在几个脑袋里精准找到林在云,他面无表情摘下烟。
有那么一瞬间, 他很想掉头就走。
“这个人面熟,我来搜身吧。”他指指林在云。
其他人没觉异样,林在云听到声音,抬起头,向他微笑了下,想不到有这番奇遇,一来就遇见白沉。
白沉沉默地带他到一个小房间,上下打量他,他大大方方地将手指从口袋里拿出来,倒很痛快:“搜吧。”
白沉压住滚到舌苔的脏话,忍辱负重:“你……”
“原来你们是偷渡啊,”林在云见他不搜,又把手指插回口袋,“怪不得回不去。白费我还特意去拍个证件照,根本没有用上。”
白沉道:“要是没遇到我,你准备怎么办?”
刚才其他人被搜身想反抗,都经了一顿打,看着便是杀鸡儆猴。若不是白沉反应快,难保林在云什么境遇。
“那我运气不错,”林在云坦诚:“我也有准备。”
“什么准备?”白沉一追问,见他难启齿的表情,便知白问,大概率不是什么想听的话。
他吸口气,道:“你还是别说了。”
林在云倒也为他考虑,抿唇笑了下,没接着往下说。
半夜里,诸事毕,林在云熟悉了这犯罪组织情况,对传销话术也是一副深信不疑模样,他生得天然讨巧,不像反骨,提前就被放走去洗澡。
白沉夜色里和他碰面,他拿毛巾盖着湿的头发,抱着衣服,还不知道往哪里去。
白沉道:“没有单人宿舍,只能合住。”
顶着周围一堆摄像头,白沉听着周围打招呼的声音,亦无反应,领着林在云走。
走到没了摄像头的门口,林在云才说:“我还以为你会高兴。”
“高兴什么?”白沉道:“哦,我是该高兴,这么蠢的人,总不多见。”
“我也想过别的办法,可是近来风声紧,他们并不放你,”林在云说:“这里难道是龙潭虎穴,我来也来不得。”
“你心知肚明。”白沉说:“你在做什么,我也心知肚明。非要我说穿,那我们都不好过。”
他很少有这么冷厉,林在云却愈有理由。
“要是不危险,我来也没什么。要是危险,我哪有不来的道理。你没有看过动画片吗?手无寸铁时固然会怕混混,但是只要有一线机会,为什么不去拯救世界?”
“不看,”白沉不吃他这套:“你先救救你自己吧。救你自己走,给我瞧瞧。”
林在云和他辩得累,也不辩了。坐在台阶上,阶凉如水,头顶飞机轰鸣声,还有广播隐隐的磁电音,一阵阵在空气中波漾。
人类孩童时有飞翔的梦想,可是和天空作伴的飞机,却是为了战争,夺走孩童的性命。人间所有事,都这样不能两全。白沉怕他死,可他不来,死的是白沉还有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