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一默,不禁轻声道:“将军远在关外,不知殿下两难,有些话,何必放在心上。”
林在云道:“他洞若观火,是我身在迷局,反而看不清楚了。再养照照两个月,就放它走吧。”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太子党的言官弹劾三皇子,治理水患竟放任手下贪墨,使千里江堤,溃于蚁穴。皇帝震怒,命太子彻查。
三皇子叫屈,说是遭人陷害,喝得酩酊大醉,竟然在下朝后,将那个言官打了一顿。满朝哗然,群情激愤,一份份弹劾折子如雪片,送去皇帝案前。
皇帝一气之下,要幽禁老三去凤阳。此地偏远,一去不知归期,被流放自杀者也不在少数。
林在云一大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仆从们担心他又寝食难安,他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还拿三哥送的金丸弹弹珠,漫不经心,倒让宫人们放下心来。
午后,太子来看他。
他撑着头,正在喂鹦鹉,头发未束,披了满身,浅金睡袍,显然才刚午睡小起。
太子一进来,不等他说话,就笑眯眯自己挑了个位置坐:“七弟怎么又新得一只鸟?若真的喜欢,孤叫手下搜罗奇珍,给七弟寻去。”
林在云看他一眼,也懒得说他不让人通传,道:“养两只都劳心劳力,太子殿下让我多活几年吧。”
太子沉默了一下,才笑笑:“好吧,那想来破例多养的这只鹦鹉,送的人,在小七心里分量,要比二哥还要重要了?”
林在云撑着脸,喂鸟喂得困,也懒于回答这种问题,拿指头轻轻压着鸟嘴,哄它说话。
宫人代他答太子:“是裴将军送来的,殿下起名叫‘不值钱’。”
太子笑道:“好敷衍的名字。小七怎么好像在生我的气,也不理人,鸟都要排我前头了?”
他直接说破了,林在云也平静道:“太子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也不见得来看我,今天忽然来了,倒好像做贼心虚。要在我这里讨什么,讨个保证,不生你的气,好使你心安理得?”
太子看他继续逗鸟,淡淡笑道:“孤既然敢来见你,就没有什么心虚的。老三自己做事落下话柄,性子又急,你看他可怜,觉得他受陷害受牵累,可他是皇子啊,受万民供养,锦衣玉食。”
“他既然揽下治理水患的事宜,就该做好。今天说他纵下贪墨,确是冤枉了他,父皇难道不知道吗?父皇知道,仍然震怒,就是因为老三没那个能力,还非要贪功冒进。你要替他推责,凭什么?”
林在云不再喂鸟了,静静听着,道:“政治的事我不通,你也不必特地说给我听。我只不过说了几句,太子倒要把我驳得哑口无言了。这里不是廷辩,太子要找人辩论,找错了地方。”
太子冷冷道:“你是没有说什么,但你什么也都说了。你劝服了裴骤辉,来投靠孤,孤当你是想通了。”
“你可怜老三,怎么不可怜可怜孤,孤是太子,满朝文武,却说他老三的好,孤十岁代天子监国,受他们教诲,算不算他们半个门生?在太子之位,民生上,孤哪一日不勤勉,政事上,孤哪一件事做错过?父皇偏心你,我没有怨言,但是老三过分了!”
“太子殿下!”仆从拦在太子身前,阻止他说下去:“殿下要午睡了。”
“让他说,”林在云说:“他是太子,你有什么资格拦他,他今天就是要把这大殿打砸了,我也无可奈何。”
太子沉默了半晌,才说:“七弟今天对我有怨,我也不冷静,言语有失,七弟不要怪我。我不碍你的眼,改日再来看你。”
林在云刚才也生气,现在见太子先低了头,又先一步红了眼睑,掩饰地转开头。他眼眶浅,一红眼睛就要掉泪,只有在裴骤辉面前,他格外好面子,死也不肯红眼圈。
“如果没有什么事,太子不必特意来了。”
太子道:“小七是要和我生分了。”
半晌,又说:“也好,如今情势危险,说不定哪一天形势翻覆,我不牵累七弟。待来日,我再同七弟罚酒赔罪。”
说罢,转身就走。
林在云垂眼。仆从上前替他揉着头,道:“殿下这几日不得好睡,午睡都惊起,梳梳头发,解惊厄吧。”
林在云说:“叫你吓到了吗?二哥平时不是这样。”
“奴婢知道,”仆从道:“殿下怎么不告诉太子,其实殿下是牵挂太子安危,也牵挂三皇子。谁受害,殿下总不能安枕。”
【难道我不是熬夜打保卫水晶才睡不着吗o.O原来还可以这样说】
系统:【明天保卫萝卜关服维护,宿主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qwq】
林在云淡淡道:“说与不说,没什么区别。我也不是为他担心。”
仆从轻轻叹了一声。
次日,裴大将军回京述职,推拒了接风洗尘的一班人,只身进宫来。
皇帝召他湖中亭议事,屏退左右,说到一半,却听见远处有笑语。
原来是七皇子,和他的仆从抛球玩,将谢的梨花影里,鲜衣乌发,笑声涟涟。
裴骤辉多看了一会儿,皇帝道:“老二稳重,老三有才干,老四八面玲珑,老六仁善,数下来,朕没有不放心的。独独小七,朕每每想到他,都五内不安。”
“七皇子也知事了。”裴骤辉收回目光,平静说:“陛下不必太忧虑。”
皇帝叹了口气,笑道:“罢了,分田的事,也议得差不多。爱卿心不在这里,走吧,昨天小七还和老二吵了一架,恐怕这会儿心里还委屈,也代朕去看看。”
裴骤辉不推辞,行礼告退。
林在云玩球累了,仆从正替他擦汗,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解暑。
他正要回答,却望见一人分花而来,疑心是幻觉:“那是……”
仆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行礼道:“大将军。”
裴骤辉端详他神情,见他气色红润,除了眼下乌青,眉宇并无太多烦忧,才道:“殿下万安?”
林在云踟蹰道:“你不是最早七月才回京述职?”
“有些急事,提前回京,一并奏报。”裴骤辉简短解释后,道:“同僚在京中新开了酒楼,邀臣捧场,臣左思右想,都寻不到人赴约。殿下肯赏脸吗?”
林在云听他口气,好像没人相陪似的,不禁道:“可以是可以……”
到了酒楼,林在云才觉受骗,这里一人没有,分明是提前包了酒楼清了人,可见裴骤辉才不是一时兴起无人相陪,是早有预谋。
他气结,直接要走。
裴骤辉说:“臣心有苦闷,不得解,诓骗殿下,实非本愿。殿下生臣的气,也是应当。”
林在云一时无言,半顷,才说:“天底下还有裴将军想不通的事?我倒要听听。”便慢吞吞坐了下来。
裴骤辉静静一笑:“当然有,臣也是凡人,怎么会事事俱全。殿下金尊玉贵,陛下视若珍宝,本应该无事可虑,如今,殿下不也常蹙着眉吗?”
“说你的事呢,”林在云急忙道:“怎么又扯上我。”
【0帧起手,偷袭我老人家,怎么防^ ^ 】
好在,裴骤辉没继续说下去,提起太子和三皇子的嫌隙,再叫林在云发愁,而是直接换了话题。
“不如殿下陪臣玩个游戏,行酒令,谁输,谁便说一件生平乐事,好解忧愁。”
林在云单手撑着脸,看桌上酒杯,笑道:“将军提刀弄杖,这样腐儒风雅的游戏,怎么赢我?”
裴骤辉也笑笑:“那我便喝酒以代。”
“不行不行,”林在云说:“既然说了要说生平乐事,你不能躲懒。”
裴骤辉笑道:“好罢。”
飞花令,一杯酒一句诗,以春为题,到第三句,林在云一时没有接上。
他想了一想,说道:“要说乐事,小时候生辰,三哥说要替我猎一头白鹿,我不许他,他只好把那头鹿养在后山竹林。被父皇发现了,骂他没有礼法,打了他两板子。我跑去帮他罚抄书,抄到一半就睡着了,他还替我出宫,买了宫外的点心,天蒙蒙亮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