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加载99%(160)

2025-08-01 评论

  王明低下头:“不辛苦。”

  他笑一笑,也不多说,接过手炉,果然一步步往回走。

  雪堵幽州,车马难行。

  裴骤辉一时赶不回来,王明校尉和其他卫兵神经紧绷,生怕一个没留神,殿下就不见了。

  林在云却如常翻看裴骤辉的兵书,看到不明白的地方,便拿笔记下来,留待裴骤辉回来再问。

  薄薄一本书,这段时日,已满是他和裴骤辉的字迹。裴骤辉怜他年少,还有玩心,也并不真的要他读懂,只供他解闷。

  今天,林在云才第一次仔仔细细读下来,慈不掌兵,情不立事。

  他越读越觉得冷,读一遍,便想到裴骤辉。再看到裴骤辉在上面的注解,那一行行字,回答他天真的问题,已经不觉得柔情,只剩齿寒。

  书被翻得卷页,每一页都满是裴骤辉的影子。他做噩梦睡不着,裴骤辉也捧着这本书,给他讲虚构的故事。

  日日夜夜光阴,读下来,林在云的心仍在悸动,一边发寒,一边又有热气一丝丝冒上来。

  门外大雪纷飞。

  王明校尉听到“滋啦”一声,探身看过去,见里面的火盆忽窜起高高的火苗,一本兵书躺在里面,很快烧得只剩残页。

  林在云的面目在火光后面,时明时暗。

  烧了书,那股寒意才慢慢散尽。

  直到半夜里,林在云听到声响——裴骤辉回来了。有人压低声音,正在对裴骤辉汇报着今日情况。

  回得这样快,一定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催他尽快返程。

  很快,脚步声愈来愈近。林在云闭上眼。

  那人停在门边,隔着屏风,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并未发现他的呼吸不匀,睫毛轻颤,只静静看着他装睡。

  长久的寂静。

  林在云以为裴骤辉走了,刚要睁开眼睛,面前却落下一道阴影。

  裴骤辉弯下身,将一样东西放在他的怀里,然后用锦被盖住。

  “等你醒了,就来找我。”裴骤辉说。

  门终于关上。

  林在云摸到了怀里的东西。是沈子微送给他的那一把短剑。

  他那一夜用这把剑殉国,裴骤辉许是怕他再回想到那些事,将它藏了起来。

  剑柄上刻着万岁无忧,他不要一万岁光阴,也不想变成永生不死的老妖怪,可是人生短短十几年,原来亦不能无忧。

  裴骤辉的恨消尽了,裴家陷入阴谋暗害的旧案,也算是大仇得报。无论当年是哪一个皇子害了裴家,令老将军尸骨无还,如今,裴骤辉得尽天下权柄,雪了恨销了仇,人生得意事已尽。

  就算这时候,被林在云杀了解恨,裴骤辉想来是甘之如饴。

  林在云抱着短剑,坐在窗台边。窗外面半夜飞雪,窗里面一灯如豆。他的心也和微弱的灯火一样,飘忽不定。

  是他要裴骤辉效忠太子,才激怒了三哥。是他要太子容情,才害得太子受制于人,终陷囹圄。太子被废,裴骤辉看清形势,决定反,一步一步,是他推动。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幽冥之中,深恩负尽。林在云算不清楚,他是否偿尽了罪债。

  裴骤辉要他去报仇,可是他该向谁讨债。

  林在云想了半个晚上,才抱剑起身。

  他游魂似的,穿过花间长廊,满身风雪,进了内室。裴骤辉靠在榻上,似在熟睡。

  睡得那么沉。

  林在云进门时,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裴骤辉亦没有醒。

  林在云走到近前,听着裴骤辉平缓的呼吸声。他只要拔出剑,就能替父兄雪恨。

  这样近的距离,就算找不到这个人真心的位置,插不进心口,也必然一剑封喉。

  林在云拔出短剑,深深插了下去。血好像溅在他的脸上,凉透了心。活人的血应该是热的,怎么脸上满是冷意。

  凉凉的液体顺着脸滴滴答答往下淌,刺目的红占据了视线。

  那平缓的呼吸声戛然停止,就像那一夜,父皇的呼吸止住,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心跳如擂,只剩他孤零零一个。

  林在云不喜欢独自留在这样的深宵里,父皇和皇兄们去打仗,留他一个人,他受不了这样的孤单,冒险跟着跑去。

  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原来裴骤辉也没有那么厉害,一把凡铁,就把这个人杀掉了。林在云松开手,短剑落地,他茫茫然后退,那把剑上,血仍在流。

  他满身被溅的血,滴滴答答跟着他淌。他往外走,血也一路蜿蜒。

  林在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走,他应该留在原地,欣赏仇人被杀的惨状。可他一步也不敢停,滴滴答答的血,在耳膜不停震响,他捂住耳朵,那些声音仍然无孔不入。

  有人在身后面叫喊着他,小七,殿下,七弟……那些鬼魂的声音渐渐如泣如诉,好像在逼问他,在为谁流泪。

  在幽州失忆的几个月,他一直做这个噩梦。梦里面太子的鬼魂紧紧跟随着他,问他为什么不报仇,太子流血的脸,父皇紧闭的眼,梦里面无数的哭喊和满目的血。每到这时候,裴骤辉就会紧紧抱住他,一遍遍安慰着他,拿起某一本兵书,临时编一个猎户耕织的故事。

  现在,这个梦又卷土重来。

  林在云踉跄着跑出花间回廊,下一个回廊,却又出现了太子的鬼魂,远远看着他。

  他不敢走近,转过身想往回走,裴骤辉就在背后,染血的匕首上,还泊泊流着血。

  林在云骤然惊醒,极力喘息,想要驱散恐惧,有人倒了水递给他,紧紧握住他的肩,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他抱紧怀里短剑,满脸粘稠凉湿的液体,半是汗半是眼泪,被夜风吹得凉透,黏着黑发糊在脸边。

  裴骤辉见他表情空白,心跟着紧揪住,只能不停低声安慰着。明明是数九隆冬,却跟着他出了满额满脸的冷汗。

  林在云辨认着裴骤辉,“你——”

  裴骤辉哑声道:“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听到你梦中呓语。你又梦到了太子?那只是梦……”

  林在云才意识到,刚才只是梦。裴骤辉将短剑还给了他,他就在杀与不杀的挣扎间,做了场噩梦。

  梦里面的绝望,却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林在云只觉得五内俱冷。原来他是不希望这个人死的,他手里握着利刃,却连剑鞘都拔不出来。

  他看着裴骤辉,竟然说了出来:“我怕杀了你。”

  这世上,第一个教他的是父皇,后来是太子教他礼义,再后来裴骤辉教他骑射。他凡有不解和困惑,已经习惯了问他们,哪怕现在,他仍改不了。

  裴骤辉道:“你没有杀过人,当然会怕。”

  这世界上,他唯一杀过的人是他自己,他欠了太多人,以至于不能确定,是不是有资格拿起这把剑。

  沈子微为他殉死,自然是他的错。如果当初,林在云没在赏花宴上同他结交,以沈子微的才干,乱世之中,一定也能建功立业。

  太子因他而心慈手软,死得凄凉。

  父皇到死仍记挂他,忧心他,以至于不能合眼。

  他现在再杀裴骤辉,群龙无首,天下再陷入征伐混战,看着黎民百姓刚经历灾患,再受战乱之苦,就是他要的结果吗?

  还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他才能看得清山河间白骨累累。无论是多天真的人,要看清世界,都不该付这样重的代价。

  林在云推开裴骤辉,走了出去。

  裴骤辉只能紧跟着他,怕他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心痛强忍,恨不能他杀自己而后快,又怕再提死字,更刺激他脆弱的精神。

  林在云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冷过,长安十年也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雪。难怪太子哥哥说,幽州苦寒,怕他住不惯。

  他抱出那一本本兵书,扔进火堆里,里面一页页他自己的笔迹,裴骤辉的注解,都被火舌越烧越短,终于一字一句不剩。火久久不熄,林在云才从这焚书的火里,感到一丝温暖。

  裴骤辉帮他将书抛进火盆里,免得他被火舌烧到手,看他神情淡漠,仿佛完全不在意那些情书字句,裴骤辉明白,他真的全都想了起来。

  所以一丝一毫的爱也没留下,只剩恨和恶心。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大雨杨花 都市 豪门世家 快穿 万人迷 白月光 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