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云道:“自从爸爸跳楼那天开始,我才发现,原来我对你的了解这么浅薄。”
陶率侧过脸,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看着他,道:“你现在恨我,这个我知道。我怕见到你,怕你见到我更讨厌我。”
“可是……”
后面的车在按喇叭,催他们开快点。这么大的雨,人人都想早点回家。
“你还爱我吗,在云。”他眼尾赤红,语气却很平静,他望着林在云,又问了一遍:“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林在云没有说话。
他的神色因为痛苦在黑暗里有点扭曲,却仍然平静地说:
“霍遥山可以,难道我不可以吗?炮/友,床伴,情人,那天你不是这么说了吗?你了解我,我现在说的是真心话。”
林在云笑了一声:“想当我情人的有很多,你要先排队。”
陶率也微微笑了:“可是我比他们都有钱啊,不能插个队?”
林在云脸上的笑淡了点:“你认真的?”
“既然你可以为了钱和霍遥山在一起,在这方面,我不会比他更吝啬。婚后,弘光都会是你的。”
林在云不再说话,黑暗的后车座,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陶率轻声说:“你爱他。”
这些天的所有碎片一样的记忆浮上来,串联在一起,清晰得令人无法回避。
“在医院里,你装作冷漠地对待他,甚至好几次在他面前提到我,”陶率说:“既然这么讨厌他,为什么现在我不可以?”
林在云笑道:“你以为我不想让他伤心?我就是想让你这样猜想,然后为此痛苦。你上我的当了。”
陶率道:“原来如此,那么现在你要不要收网,把我这条鱼捞起来?”
青年侧眸看他,他脸上的表情简直平静得有点可怕,不像是玩笑话。
“那太亏了,谁知道我以后还会不会遇到更有钱的人。现在和你结婚,今后怎么办。”
“以后,”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说:“我们还有以后?”
他语气平静,不像失控,林在云仍觉得慌乱,靠着车门,眼睛盯着外面的桥梁灯:“陶率,你冷静点。”
“我正是冷静才能这样问你,”陶率说:“你以为我疯了?”
陶率说着,摸黑就靠近他,强行去吻他别过去的脸,吻着他的唇,却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滑下来。两人靠得太近,脸都被濡湿。
黑暗里,闷哼一声,陶率退开来,唇边多了个冒血的伤口,他慢条斯理抹掉流下来的血珠。
“我们订婚了,”他说:“我为什么不能吻你?”
青年别着脸,并不说话,泪痕在暖气里烘干了,又滑下来一行。
陶率望着他的泪,心里跟着他发痛,仍是平静的语气:“你不需要钱,那林伯父呢?你需要一个人照顾他。霍遥山不可能帮你。”
林在云说:“我现在要回家。”
半晌,他继续说:“之后,我才能决定要不要答应你。”
到家时雨还没停,林在云没叫醒继母,自己开了门,摸黑上了书房,从桌上拿起那个红色的文件袋。
没过多久,他重新回到陶率车上,手上紧紧抱着文件袋。
陶率没有问他文件袋里是什么,只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他那样喃喃的语气,叫林在云听得鼻酸,笑了笑说:“我说要回来的,你要反悔?”
文件袋里装着爸爸挪用公款买南山地的材料。在过年那天,他就要打开看的,可是那天烟花声音好响亮,他孩子一样贪恋,贪恋这半年安稳。
从前听人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诗里难得写到男女婚后美满,女人说鸡打鸣啦,男人说天还没亮,不信你看,启明星还在闪光,等我去芦苇荡里射鸭射雁,为你烹调。
林在云不爱读书,这一篇却读了好多遍。
那时候年纪太小了,以为爱情真的是那样,他和陶率有一天也会变成诗里白发苍苍。
弘光卖了假消息,说南山的地要被开发,林父铤而走险,用林在云的户头买了地。
事发之后,爸爸不仅畏罪,更是怕弘光揭发此事,查账头查到他的身上,害了他一生,因此才不敢鱼死网破。
或许爸爸早就猜到对手是谁,所以什么也没告诉他,怕他去报复,怕他把自己也搭进去。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找上了霍遥山。
他恨陶率,后来又恨霍遥山,恨到最后,竟然发现荒唐的是爸爸。可那是他的爸爸,到现在,他不知道应该恨誰。
人生二十几年,全是骗局。
陶率道:“我对你反悔过吗?”
“你说得对,”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死以后,总要有人照顾爸爸和阿姨。”
那个字眼明显刺痛了陶率,车里只有沉默。
就连爸爸也骗了他,那为什么不能容忍陶率骗他。反正他们本来就要订婚,陶率今天带他走,是和霍遥山彻底翻了脸,不可能再帮忙对付林氏集团。
那就没有比陶率更好的选择了,反正阿姨也说他们知根知底。
他现在不喜欢陶率吗,那他还要喜欢谁。反正十几年都是陶率,就算现在他们生疏,总比其他人要好。
陶率一直比他要聪明,说不定陶率说得对,他是恨他,但难道他就没有一点点还爱陶率?谁说的准呢。
他终于骗过自己。
林在云侧过脸,含着眼泪,冲陶率笑了一下:“其实我们还没来得及订婚,你说话不作数。”
陶率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明天……今晚就登报订婚。”
一旦见报,和霍遥山决裂也没有分别。
林在云要的就是这个保证。他怕今后陶率又受要挟,对林氏集团不利。为此,只能先逼陶率走到绝路里,逼他不能再和霍遥山合作。
陶率也很清楚,却还是欣喜若狂,车不停,他也不停吻着他,外面霓虹灯在雨水里闪闪烁烁。林在云不再流眼泪,慢慢地回吻他。
原来爱情就是各取所需。他要是早点明白这个道理,那个雨夜,早一点答应陶率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遇见另一个人。
陶率动作很快,两人时隔大半年订婚的消息很快在各大商报上刊登,喜结连理,佳偶天成。
林在云躲在陶率的山地别墅里,躲掉外面的物议。他们像什么都没发生,和以前一样一起吃饭,抢遥控器。
陶率有时候会问:“订了婚,我们什么时间结婚?”
林在云总是平淡地说:“我不想那么急。”
陶率便不问了,明知道他在拖延,但没有任何办法。
轮椅推进屋里,细微的声响,做饭的沈阿姨把窗帘拉开,回过头,“陶总,小林在茶室里。”
听到声音,林在云从二楼茶室走出来,靠着楼梯扶手,手里拿着苹果,安静地吃。
陶率把大衣挂在置衣架上,推到里面,一面说:“要是你不想待在国内,我们可以去澳洲走走。那里还养着我们小时候骑的马……”
说到后面,知道他又要说到结婚,林在云说:“你应该清楚,我活不了多久。”
陶率停在伸拉门的旁边,没上来,身影僵在那里。
室内烘着暖气,他慢慢把手里的苹果吃完,又说:“你问我愿不愿意,我没有不愿意。但是你呢,陶率,你爱我吗?”
陶率道:“我爱你。”
林在云只是笑,很久没说话。
从他的眼神里,陶率看出他不相信。他当然不相信,他把他的人生毁掉了,竟然说爱他。
“如果你只是觉得寂寞,不一定非要是我,”林在云终于说:“当然……或许你是想要真爱什么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有时候在想,或许我们都误会了。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误以为在一起很开心就是爱。没有人教过我怎么爱,我在这门课上犯错太多。陶率,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