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丁燃烧的烟雾一缕一缕缭绕,青年苍白的脸掩在后面,细细的眉头轻蹙,默不作声听对面人说话。
“三百,不能多了,”那人语气油滑:“小林,不是我压你价格,外头顶多也就一千块。这种事情也不光彩……何况,白沉和你又不清不楚,哥心里也犯怵。”
林在云心口一阵阵酸疼,扶住桌子,一只手虚握着倚住鼻梁,挡挡烟雾。
对方看出他表情不好,却也没熄烟,只把房里窗户打开。冷风灌进来,透心的冷。
“这样吧,小林,各退一步,三百五,就当交朋友了……”
男人话还没说完,这间宾馆房间的大门突然被用力撞开,伴随着一声正气凛然的:“不许动,把手举过头顶——”
“扫黄——”
五分钟后。
闯进来的年轻民警尴尬挠头:“不好意思,这个,那个,老板举报你们……”
男人被他们这闯门吓得够呛,长吁一口气:“没事,没事。这衰毛,把老子当什么人了。”
确定了是个乌龙,年轻民警看向坐在角落里的青年:“他……”
青年没回头,只抓着个茶杯,自顾自喝水,好像也气得不轻。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说:“吓着他了,您多包涵。”
年轻民警当然说没关系,又知道是自己冒失,才惹得群众也慌张,他脸皮薄,发窘地退了出去,还给两人关上了门。
外面,一个人虚虚靠着走廊,日光照得对方轮廓挺拔,普通的制服,也穿出笔挺的感觉。那人侧头,听着宾馆老板解释。
“那个年轻人长得怪好看,两个人又鬼鬼祟祟的,开房只开两个钟头,嘴里还说什么不光彩、违法,”小老板振振有词:“民警同志,我这也是防患于未然啊。”
年轻民警无语:“你说他们卖银走私,一点证据也没有?”
小老板梗着脖子:“我不说严重点,你们能管吗?”
“怎么不管?你就如实描述,我们自然有判断……”
“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我在大庆岭土生土长,这里的办事效率,我最清楚!”小老板还是那么理直气壮:“你们平时就在办公室里喝喝茶,不严重了说,根本没人管事!”
倚在走廊的人淡淡道:“再有下次,罚款两百。”
小老板一下子哑了火。
“刑队,”年轻民警跟上对方,走下这个宾馆的楼梯,“确认过了,误会一场。”
那人双手插袋,沿着楼梯走到宾馆一楼,站在营业执照下。
年轻民警还奇怪呢,对方离柜台和楼梯扶手都不沾不挨的,一低头,看到营业执照下漏进来些许天光,便恍然了。
这个宾馆又小又破,扶手不知道擦没擦过,泛着经年累月的油光。
队长洁癖,当然挨都不挨。
他跟着走到日光底下的营业执照旁边,接着汇报:“进屋人员有两名,一个是当地的混混,靠进城给学生卖点小人书和烟酒过活,也罚过几次,他这个老德行改不了,我们还是以劝导为主。另一个情况更简单,给这个混混兜售连环画书和台历,本来也没什么……”
刑明焕眼也不抬,这种甚至批评教育都用不着的小事,能劳动到他出警,要多亏宾馆老板的危言耸听。
听出年轻民警的迟疑,他象征性问:“还有别的情况?”
“对,”年轻民警说:“白沉,这个人和白沉有关系。”
刑明焕眉头一挑。
“这些连环画书和台历,东西是干净的,没什么问题。来历却不好讲,大概是因为这样,才低价售给这个混混。”
年轻民警道:“人是挺漂亮的,您前两年才来大庆岭,不知道这个人。他六年前来了我们辖区,身份证件全都遗失,白沉瞅见了,就带了人走,让他有了个落脚点。听说两个人有段感情,难怪老板误会他搞黄。”
“不过,三年前,他和白沉就断了。白沉那些事情,他应该没有参与。也可怜,受白沉的影响,他在这里也找不到事情做。”
刑明焕听出来点别的意味,瞥了眼年轻民警。
民警红了脸:“我不是帮他说话,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哎,队长你要是瞧见人就知道了,这个小林他……”
说话间,楼梯上有脚步声往下走。
刑明焕抬眼。
青年淡漠俊秀的脸,朱唇略有些发乌,头发绑起来,刚到肩头,涤纶外套挂在手臂上,清清疏疏的白衬衣,黑裤,隔着老远,乍一看,像个老师打扮。
一个男人跟着他往宾馆外面走,两人正在说着什么。
年轻民警也转了下脸,道:“就他们。小林看着冷淡,其实特别好说话,队长你以后就知道了。要不是白沉的影响太坏了,咱片区没有不喜欢他的。”
这个年轻人忽然发觉到队长出奇的沉默,回过头:“刑队?”
刑明焕慢慢靠在油腻的墙壁上,警服蹭上黑色的油渍,他脸上仍没有表情。
“包括你?”
年轻民警讪讪,队长锐利的视线下,他点头的动作顿了一下,犹豫道:“那也没有。我、我对群众是一视同仁的。我们所里,就属老刘和小张最喜欢跑去嘘寒问暖,名义上是鼓励回访自主创业……每次社区访问,就属小林最配合,招人喜欢也正常呀。”
刑明焕波澜不惊:“我对招蜂引蝶的货色过敏。”
第53章 被种在边城的白玫瑰(2)
出了宾馆门, 男人还在骂骂咧咧,一个劲说回头要找老板算账。
“这种破宾馆,求着我住我都不住。老板也是心脏, 呸!”
林在云知道,对方假模假式装生气,是特意说给自己听, 让他解气。
老板压根不是真的怀疑他们有什么,只是看见了他, 为避嫌那些不好的名声,才不想做他们这单生意。
但小老板又怕针对太明显, 哪天白沉回来了, 找上麻烦,便借着民警同志赶人。
“三百五就三百五, ”林在云说:“我赶时间,你直接来家里取吧。”
“我就喜欢你爽快,”男人笑道:“说起来,你还住那里啊?你和李明他们投资什么股票,不也挣了钱, 花哪儿去了?”
林在云扫了眼对方臂肘夹着的一包芙蓉王, 没忍住, 白了一眼。
男人清清嗓子:“那个小店主, 不是对你有意思吗, 你买肯定便宜。”
二十五块一包的烟, 怎么也不会便宜。但林在云懒得和他争这个, 这里地处偏远,没有对方的路,他的生意也做不通。
人穷志短, 当年在学校时,他还有些傲气,这六年来,在大庆岭被人间烟火熬着燎着,也都磨了个干净。
连旅馆老板这样羞辱人的刁难,他也能忍。混混的贪小便宜,当然更不放在心上。
回家路上略一耽搁,是这个混混瞅见了早餐铺子开门,说要吃油条。
林在云出门匆忙,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便买了八根油条。帮工叫住他:“小林!”
他回过头,“嗯?”了声。
“开业酬宾,”帮工羞涩地浅笑,“第一个买八根油条的客人,送一杯豆浆。”
混混在旁边看着,没说话。走出这条街,才哼笑:“开业半年了,还酬宾?”
林在云一口油条,一小口豆浆,不深究,说:“人家是好心,你这样说,搞得人家生意难做。”
找个借口,防止后面的客人也起哄要送东西,这不奇怪。至于为何用这么蹩脚的理由送他豆浆,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必说穿。
混混道:“小林,不是哥哥多嘴,你太嫩了,不知道感情才是最难还的债。他今天这三瓜俩枣的讨好你,说不定在你身上指望什么回报。”
林在云装傻:“啊?”
这敷衍的,混混都要给他气笑:“得,算我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