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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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江逢秋重新到院子里,看着寇松依旧保持着他进门之前姿势后,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稳稳落下。
他佯装镇定的走到凉席边缘,脱下鞋子,背对着寇松躺在了他身旁。
屋子里面实在太闷热,
院子里的确要凉快一些。
但可能江逢秋因为做了亏心事的缘故,依旧紧张得不行,生怕寇松突然转身问他刚刚去干嘛了。
“……”
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着许多过去的事,江逢秋以为那个晚上会睡不着,结果紧张着紧张着,还是睡过去了。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江逢秋的后背似乎感受了一阵凉风袭来,特别舒适。
然后…就睡得更沉了。
而闭着眼睛,又背对着寇松的江逢秋没有注意到在他睡着后,睡在他身侧的男人转身拿起一旁的蒲扇,手腕转动间,也将习习凉风送向他。
在给他扇着风的同时,寇松还不忘把一旁的薄毯盖在江逢秋肚子上,免得他晚上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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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的第一个晚上,在没有膝盖胳膊处各种旧病旧伤折磨下,江逢秋睡得特别香甜,还做了一个不错的美梦。
一觉睡醒,江逢秋能感觉自己的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的。在看着寇松起来了,他也麻溜翻身起来了。
这次的他没像上一世那样只是在一旁看着寇松忙活,而什么都不做。
这次江逢秋不仅殷勤的帮着寇松把凉席上的枕头拿开,还在寇松卷凉席的空隙,把毯子整整齐齐叠好。
“寇大哥,我把毯子放回去咯?”
他抱着毯子往里屋走去。
寇松的房子并不大,是他分家以后和几个叔叔伯伯一起修的。一共也就三间屋子,一间充当卧房,一间是客堂,另外一件是厨房兼杂物间。
许是他那天表现得太自觉,寇松自打江逢秋醒来后,明里暗里的看了江逢秋好几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等洗脸洗漱那会儿,寇松依旧还是习惯性的先等着江逢秋洗完了脸,他再用他剩下的水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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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的农村用水极为困难,这里可没有像城里那样的方便的自来水管,一拧开水龙头,直接在家里就能用水。
他们需要用水,就得去村里唯一的井里,一趟趟拿水桶挑水回来。
因此村里人几乎都会在家备着一口大水缸用来蓄水,平时一家人洗漱、烧水、喂家畜都是同这一缸水。
用一点就少一点,因此用的格外节约,像一家人同用一盆水洗脸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江逢秋沉默地看着搪瓷盆里一块被浸湿的大红花毛巾,再看了看在一旁等他的寇松,胸口更闷了。
那是寇松给江逢秋买的一块洗脸巾,平时也只有他一个人使用,寇松自己都是没有的。
当然,寇松也不需要,他每次洗脸就是拿手掬一捧水打湿面部,用手心充当毛巾快速搓两下就好了。
村里的庄稼汉哪里有像江逢秋那么矫情和讲究的,洗个脸还一定要有专门帕子和专门的盆才行,说出去得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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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寇松看着江逢秋目光呆呆的盯着那条毛巾出神,还以为他又和之前一样是嫌弃毛巾颜色不好看呢。
还想解释说等下次赶集的时候再帮他看看有没有更好看的呢,结果江逢秋开始动了:
他把毛巾从盆里捞起来,绞干帕子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开始擦脸。
脖颈、耳后、手背手腕的位置都没有落下,因为擦得格外用力,白皙的脸都被他自己给擦红了。
那架势好像不止在洗脸,倒好像在擦拭什么寇松看不见的东西一样。
“小秋,你今天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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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突然这么说?”
江逢秋登时慌了,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解释。可寇松却并未纠结,在说完那句话后,就继续去洗脸了。
现在正是农忙时节,生产队里的活儿可多了,寇松可没什么闲工夫杵在这里和江逢秋闲聊,他还要去出工呢。
如果去得晚了,被生产队的人发现以后,是要扣工分的,严重一点,一天的工分都要被扣,那就白干了。
寇松急匆匆洗了脸,又去厨房的灶火堆里摸出了几个前一晚就埋进去的红薯和土豆,他自己拿着那个有点坏的,把好的都留给了江逢秋。
带好帽子,拿好水壶就打算出门了。走了两步,一扭头发现江逢秋也戴了一顶帽子,看样子是打算跟着。
寇松叹了口气,不得不又补充了一句:“今天要插秧,还要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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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这么提醒,因为这都是以前的江逢秋非常不喜欢干的活:
插秧要打着赤脚下水稻田里,一泡就是许久,会把裤子和脚弄得脏兮兮的不说,田里面还有许多小虫子。
各种虫子里,江逢秋最怕水蛭,也是所谓的吸血虫,那虫子吸饱了血,身体就会变大,滑溜溜的特别恶心。
耕地也不喜欢。
再说了,他以前哪里干过这种活,又怎么可能习惯,他细皮嫩肉的,扛着锄头没干一会儿,手也疼,肩膀也疼,哪儿哪儿都疼。
寇松说那话的言下之意是提醒江逢秋,今天分配的活都是他不喜欢的,想着让他继续在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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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江逢秋可能会欢呼一声,继续在屋里睡大觉,一直等着寇松上午干完活回来后,还得给他做饭。
但现在的江逢秋却像没听到一样,他继续跟在寇松身边,走了两步,转身把大门上的锁给搭上。
“我要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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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一个村上普遍会有好几个生产大队,彼此出工的时间都是相同的:
从早上七点出工到中午十一点收工,休息到下午一点半继续出工,到晚上六点结束一天的工作。
一般来说,早上出工时,为了不迟到,大多数社员都不会在家吃饭的,会选择拿一点干粮带到地头吃。
不过寇松住的本来就离出工的地方不远,再加上出门也早,等他们俩到时,居然还是第一个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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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天还没完全大亮,不仅天是雾蒙蒙的,山间田里,目之所及能看到的前屋后屋都萦绕着不少未散的晨雾。
一路上江逢秋都一言不发的跟在寇松屁股后面,做个沉默的小跟屁虫。
等到了地间也是,他就像个格外怕生的小孩一样,连吃东西都要挨着寇松一起坐在同一条田坎上。
大抵是他太安静了,一路上寇松光是回头看他,就看了不下于三次。
寇松自己倒是坐哪都行,但看江逢秋打算坐下时,想起他以前很爱干净,又一声不吭脱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工作服垫着。
“小秋,你垫着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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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挨着坐在田坎间,寇松不需要刻意侧过头看,就能看到江逢秋捧着红薯小口小口啃的样子。
他吃东西吃得很慢,细嚼慢咽的样子格外斯文,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像某种鼠类。
寇松顺手将手里的温水壶拿给江逢秋,用眼神示意他喝点儿,等后者喝了两口后,又拿回来仔细盖上。
“等会儿要是不舒服,千万不要撑着,一定要跟我讲,知道吗?”寇松不放心的叮嘱着。
“嗯。”
江逢秋乖巧的点了点头,余光处却暼见寇松手边的另外一个水壶。
那两个水壶中,新一点的是他的,旧一点的是寇松自己的。
上辈子也是这样,他只会给自己那个小水壶里放一点白糖,喝起来甜滋滋的,他自己的就是纯白水。
毕竟…这个年代白糖也是个稀罕物,几乎和肉的价格差不多了,尤其是村里的人,平时是很少能喝到的,估计也只有坐月子的时候才能吃到一碗糖水煮鸡蛋,用来补补身子。
平时这种白糖都是留下来送礼的,这会子吃席都是随意一袋白糖或者半袋,在村子里都算很大方很有面子了。
江逢秋以前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概念,毕竟他家里还挺多的,所以也理所当然认为寇松壶里的水也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