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才知道…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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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逢秋刚吃完早饭时,几个和他们同一个生产队的社员赶过来了。
其中有位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远远看到寇松,抬起手就想和他打招呼,目光又被一旁的江逢秋所吸引。
原本问候的声音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语调高昂:“哎,这谁啊?!”
他的声音把另外几个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他们看着江逢秋,就像看着什么不得了的稀罕物一样。
有低声和旁边相熟的说话的,更有甚者直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哎哟,我还当是今天早上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呢。”
最先说话的那个男人带着浓浓的当地口音,明里暗里都是在说江逢秋以前总躲懒,今天难得能看到他出来一次。
“……也不知道能坚持几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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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逢秋在上林村很出名的,他不仅是去年那批知青里年纪最小的,最懒的,同时,他也是长得最眉清目秀的小知青。
在他刚下乡那两天,还有不少年轻小姑娘过来偷看他,聚在一堆叽叽喳喳的,说他长得像画里的人一样。
江逢秋本人开窍晚,不怎么关注这些事,但不代表上林村其他人不关注,说话的那个年轻男人当然是认识江逢秋的。
一旁有个一脸麻子的瘦男人附和:“诶,这你都忘了?!这是去年下乡来的小知青啊。”
说话的麻子顿了顿,“不过不记得也正常,人家可不像我们,人家可金贵得很呐,不用挣工分,有人给供吃供喝呢…”
话音未落,
一些旁听的社员也都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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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逢秋看着那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脸,说实话,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们都是谁,以及叫什么名字了。
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因为夹杂了太多本地方言的缘故,江逢秋有些还听不太懂。
但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倒是清晰,因为他是主动冲寇松挤眉弄眼的搭话:“我说,寇老三,你不会真把那小子当……”
当什么??
后面三个字因为太含糊不清,江逢秋听不懂,好像是他们当地的方言,其他人都很懂,笑的特别大声。
似乎不是什么好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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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人里,江逢秋也只和寇松熟一点,他只得把迷惘的目光投向寇松,希望他能解释一下那什么意思。
后者接触到江逢秋的眼神后,却并没有和江逢秋开口解释,寇松唇紧紧抿着,本就不怎么白的脸更黑了,阴云密布。
他看起来有点生气,声音也带着一丝丝显而易见的冷意:“你能不能少管别人家的事……”
说话的人比寇松年纪要大一些,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小辈这样反驳,顿时觉得没了面子,嚷嚷的声音更大了:“真是好心不识驴肝肺…你家小老爷下来这么久,有做过一天满工吗?”
这里的“小老爷”可不是什么尊称,反而是对他过于懒惰的一种蔑称。
“他的活又没让你做,和你有什么关系。”寇松的语气平平。“有本事你也让你家那几个儿子帮你下工…哦,我忘了,他们都不认你了…谁让你年轻的时候不干正事呢…”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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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句赶一句,彼此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从口角矛盾上升到肢体矛盾了,一旁看戏的社员纷纷来劝架。
最开始还抬头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那人这会儿反而充当着和事老的角色,他拉开两个人:
“好了好了,别吵了别吵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张你也是,你一个做长辈的,怎么跟和小辈置气…”
劝完那个老张,骂人又过来劝寇松,“哎,再怎么说,那也是你远房的伯伯,就说两句嘛,你作为小辈……”
上工的时刻快到了,另外一个喊了一句:“行了,快干活了,不然等会儿验分员来了,大家都要扣分!”
这话比任何一句劝告都有效。
一听到要扣分,十多个原本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社员纷纷四散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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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分员说的是大队上检查工作的人,专门负责检查社员们的干活进度,这可关系到每个社员一天的工分呢。
江逢秋那天被分配了插秧,而寇松则是给耕地,两个人并不在一起干活,不过彼此之间隔的也不远,走不了几步的距离。
就是寇松走开时候,特别不放心江逢秋,几乎是一步三回头,肉眼可见的挂心他。
最后还是江逢秋主动把他往外面推着他,边让他走边宽慰着他:“你快去吧,等会儿误工了咋办。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等中午下工的时候,我就去找你…”
寇松走了两步又停下,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说,他实在太嘴笨了。
“小秋,你前天不是说想吃鸡蛋饼嘛?这几天实在太忙了,等后天赶集的时候,我去换点鸡蛋,等晚上给你烙点煎饼,怎么样?”
“嗯,好。”
整个人都被浸泡晨曦里的江逢秋笑了,他迎着光的白净面庞上,每一根细小绒毛都好像在发光一样。
寇松那会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可真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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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离了寇松,
江逢秋开始跟着大队干活。
他太久没有插过秧了,于是还故意慢了其他人一步,先看着他们的怎么做,自己才跟着有样学样的学着。
先把裤腿挽到膝盖上面,露出白生生的小腿,再跟着他们一起赤脚踩到稻田里,腿上顿时沾满了泥巴。
会干活的老农民都知道,插秧是不能套靴子的,必须得是赤脚入水入泥,穿了靴子就会增加和泥地的接触面积,会不便挪动脚步。
刚开始太阳还不大,水也不怎么烫,社员们一个个都头戴斗笠,手把秧苗,低首弓背地一颗颗插着。
在一堆人中,江逢秋那一身白皙的皮肤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一个,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倒像是来玩耍的小孩。
要知道和他一起下来的知青,在经过一年的劳动,怎么也晒黑一层了,可就只有他,依旧和刚下乡那会子没什么区别。
哪怕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粗布衣裳,也因为清秀的眉眼,衬得连他身上衣服看起来都要比别人好看很多。
江逢秋能感觉到一些在他身上打量的视线,不过他全然当做没看到,以前他话很多的,可现在…寇松一走,他就不啃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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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活期间,互相相熟的男男女女有一搭没一搭的各自聊着家常。
闲聊所涉及的范围不止上林村的事儿,还有下林村,无非也就妯娌间,婆媳间,两口子那点事嘛。你一言我一语中,气氛一派和谐。
只有江逢秋沉默不语的将手里一簇簇翠绿的苗精准的埋入田里,又往后退一步,继续上一步动作。
这些动作没什么技术含量,主要是繁琐,一直重复同一个动作对上辈子的江逢秋来说,可能很难静下心,觉得很累,很无法接受。
但对于已经重活一世的他来说,这些活儿都不算什么了,他甚至还能把身体的动作和心灵分开。
一边干活一边想着,其实他现在也干不了多久了。毕竟年底恢复高考的消息应该就会下来了,说起高考…等农忙这段时间结束了,他再好好复习一下吧。
外面的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其他人中途或多或少都会休息一下。也只有沉浸在自己世界江逢秋一口气没歇,就像…在和谁较劲一样。
那会儿的江逢秋头顶着炎炎烈日,赤着脚踩在略烫的稻田里插秧。
一次又一次弯腰让他腰酸背痛,肌肉紧绷,疲惫至极,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浸湿一大片,豆大的汗顺着额头渗进眼里,落到地里。
可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不愿意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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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快收工时,验分员来了一趟,
他来的时候,水田里的其他人正好一边休息一边喝水,而那会子,依旧还在田里干活的江逢秋就格外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