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停吟收回手,抬头看向上方。结界已经显现出来, 一层若隐若现的魔气往天上蔓延出一片半圆的弧度。
大汉见状,脸色立即变得惊骇。之前不管他在门口怎么拍打怎么大叫,这面透明的墙都没变化。
他紧张地看向卫停吟的背影:“仙人,这是……”
“退后。”
卫停吟伸手握住剑柄,拔出剑。手上运转灵气,用力一握,剑柄上立时火焰轰然。
大汉吓得一声惊叫。
卫停吟上前一步,出剑,一剑火光砍到结界上。
结界当即被砍出一道裂口。
随着咔咔几声碎裂声响,结界整体轰的全碎成漂浮光尘,混入风沙之中,四散而去。
大汉被魔气的光尘呛到,咳嗽起来。
卫停吟收剑入鞘。
这点儿魔气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放下一句语气随意的“走了”,就迈过院门门槛,走入其中。
大汉赶忙跟上。
风沙肆虐,魔气也漂浮,实在很扰乱视野。赵观停便抬手开了结界,隔绝了风沙魔气。
院中立刻清明。
满地鲜血,血流成河,正屋的小门禁闭。大汉奔向院中那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嘴里喊着那瞧着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孩儿的名字。
卫停吟停住脚步,瞧了过去。大汉奔到血泊前,跪到地上,把原本脸朝地趴在地上的孩子翻了个个,抱到自己怀里。那小孩浑身是血,死不瞑目,好像死前见着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一幕一般,神色惊惧。
卫停吟又往下看去。
小孩心口上被开了个空空的洞。
心脏不知所去。
心脏都没有了,这孩子注定已死了。
余下两人跟了上来。见那男人抱着儿子,边叫他边摇晃他肩膀,哭声歇斯底里的,赵观停面露不忍,转头道:“师兄,这……”
卫停吟也皱了皱眉,对这一幕同样很不忍心。
但他记得大汉所说的话。
“去屋里看看。”
他说着,就抬脚往屋内去。
.
照大汉刚刚所说,屋子里还在传出他家娘子的呼救声。
里面那个说不定还活着,他得去先看她。
只是看前院这幅惨样……
卫停吟眉头越皱越深。
最有可能、也最希望别发生的那条可能性,浮上了心头。
他刚走上前两步,就听一阵女人的呜咽声从屋内响起。
那声音嘶哑,带着颤抖的哭腔,和呻.吟的细细抽噎。
这声音气若游丝,低声地唤:“二郎……”
正抱着孩子哭泣的大汉忽然一哽。
“……春兰,”他放开孩子,转头望去,“春兰!”
大汉踉踉跄跄跑来,大喊着那春兰的名字,奔向屋里。
屋门紧闭。
赵观停眼疾手快,冲上去抓住壮汉:“等等!你不能进去!”
“我为何不能进去!?”大汉喊叫挣扎,“春兰在里面!春兰在叫我!我为何不能进去!!”
“你放开我,春兰!!”
壮汉在赵观停手里跟条刚上岸的鱼一样不停扑腾挣扎,歇斯底里地喊叫。
卫停吟给赵观停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抓好了,随后走向门前,推开屋门。
一阵刺鼻的腥味儿扑面而来。
屋内血味儿浓腻。
门窗紧闭,一片黑暗里,刚敞开的门外投进来一片方方正正的昏光。
地面上,有一血阵。
血迹有如笔锋飒利,狂放不羁地画就了一片淋漓的血阵。
血阵之上,滴答作响。
房梁也吱呀吱呀。
滴答,滴答。
血红的“水滴”滴落在血阵中央。
卫停吟骤然瞪大双眼。
一个女人倒挂在血阵之上,脑袋向下。她的脖颈被割出一条红线,血顺着脖颈滴答滴答往下滴落,在血阵中央滴出一片小血泊。
她两眼瞪得几乎要蹦出来,心口上也已经空出一个洞。卫停吟能透过那空洞看到她身后的光景,却也看到已经一动不动的她动着干裂而毫无血色的嘴唇,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二郎……”
“二郎……”
她唤着。
卫停吟站在原地,面对着她,沉默很久。
风从身后吹进来,吹晃她倒吊的身形。
这屋子的房梁并不上等,随着她的晃动,吱呀吱呀地响着。
卫停吟割断绳子,把她放了下来。
他抱着她,把她放到屋里的床榻上。
“二郎……”
已经被放了下来,可她仍然瞪着双眼,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呻.吟与有气无力的哽咽,叫着她夫郎的名字。
“春兰!”
身后传来大汉的声音。卫停吟回头,赵观停和江恣已经进来了,大汉就跟在他们身后。
看见春兰的尸身,大汉冲了过来。他扑到床前,又摇晃起她来。
“二郎来了,春兰!我在这儿呢!春兰!!”
大汉不停朝她喊着,可躺在床上的那尸身毫无反应。她还是一直瞪着双眼,死不瞑目地望着屋顶,喃喃着“二郎”。
喊了半天都是如此,大汉终于明白过来什么。他气喘吁吁地转过头,瞳孔颤抖地望着卫停吟:“仙人,这到底……”
“抱歉。”
卫停吟望着他,沉静的面容上露出些许对他的同情,和对此事的有口难言,“……令夫人恐怕,早就死了。”
大汉面容一滞。
“她被倒挂在这房梁之上,放血而死。”卫停吟抬头望了望房顶,“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而过程之中,她又无法挣扎自救,只能慢慢等待死亡。”
“她是为了完成血阵而死的,血阵的法力影响了她。所以她的怨念,都受其影响,化作了魔气与法力。”
“在法阵已成后,这些怨念溢出,也就化作法力施加到了她自身身上。你所听到的她的呼唤和求救,都是这些怨念导致残留的法力所致。”卫停吟说,“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早就死了。”
大汉呆呆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逐渐变红,而后他倒吸一口气,却没喘上来。他就那么白眼一翻,昏倒了下去。
赵观停表情复杂。
“也是个苦命人,只一晚上,家里人只剩自己了。”卫停吟说,然后抬头望向一言不发的江恣,“你坐视不管的这几年,这种事,怕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江恣没有说话。他压了压纱帽帽檐,转身离开,走到了院子里。
卫停吟看着他离开,想起他从前的时候。江恣从前一身正气,每每看到这种事都于心不忍,比当事人都更气更恨。
卫停吟叹了口气。他把手覆盖到春兰眉眼上,让她合上了眼。随后他起身,走向屋内那血淋淋的血阵。
他低身蹲下,头也不抬地问:“是这个吗?”
赵观停跟过去,弯身瞧了一眼:“不错,就是这个。”
“确定吗?”
“确定呀,在合州又遇见师兄之前几天,我也诛杀了一个魔修。他当时就是画的这个血阵,一模一样,我不会记错的。”
“那好。”卫停吟转过头,朝外面喊了一嗓子,“江恣!”
江恣慢吞吞地从门框边探出半个身子。
“过来看一眼,”卫停吟说,“你看看,这是什么法阵?”
江恣依言走进来,在卫停吟身后停下,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地上的血阵。
看了之后,江恣立刻眉头一挑,眼睛亮了下。
知他如卫停吟,卫停吟见他这样就知道他是知道了。
“怎么样?是献祭的吗?”
“的确是献祭的。”江恣说,“可这不是献祭给某人,更不是献祭给死人的。”
卫停吟怔了:“那是什么?”
“这是献祭给某个……更高一筹的事物。”江恣说,“就像献祭邪神……但并不是邪神那么简单。我看不太明白他究竟要献祭给谁,但应当是个很厉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