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逸。”
秦子衿接过话头,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对,就是他。”
耶律眯起眼睛,像只嗅同类气味的狼,“大名鼎鼎的裴将军,如今在做什么勾当?”
秦子衿慢条斯理地为耶律斟满酒,轻声道:“裴将军如今在相府当差,专司为顾相牵马坠蹬。”
“……噗!”
耶律一声冷笑未出口,酒杯已重重砸落在案几,银器撞击的脆响骤然打破了屋内的静谧。
他盯着秦子衿的目光里闪过一抹骇人的锐光,“你说什么?”
秦子衿不慌不忙补了一句,“大人没听错,就是那位三箭定吴山、血战拓边的裴靖逸,如今日日为顾相执鞭坠镫,甘之若饴。”
耶律像是笑了,却又像在咬牙,冷笑低哑,“你们大宸就是这样对待功臣良将的?难怪——”
“大人误会了。”秦子衿轻声打断,“这是裴将军自愿的。”
“自愿?”
耶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尽是讥诮,“草原上的狼只会向最强的头狼低头,裴靖逸那样的猛将,怎会甘愿臣服于……”
“一个快死的病秧子?”
秦子衿不知答案,并不作答。
耶律盯着他看了片刻,很快又恢复浪荡模样,搂着女子笑道,“秦大人,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总不会是想在这儿看我寻欢作乐吧?”
秦子衿立刻会意,起身拱手。
待房门关上,几乎在同一瞬间,耶律脸上的轻浮笑意倏然褪尽。
他缓缓直起佝偻的腰背,像一头收起伪装的猎豹,松开怀中女子时,眼中轻佻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锐利锋芒。
“睡外间。”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日再走。”
第39章 男子是不能当老婆的。……
晨光初现,东辽使团下榻的驿馆内已是一片忙碌。
主使的厢房门紧闭,屋内却传出放肆粗犷的笑声。
“大宸的文官是些什么德行,你们难道不清楚?”
乌维拍着大腿,满脸横肉随着笑声抖动,“贪财好贿、怕死如鼠,听到咱们东辽人的马蹄声就吓得瑟瑟发抖,这不是天下皆知的事?”
“乌维主使说得对,那位顾相更是个活标本!”
“我可是听说了,顾相不过是靠姐姐裙带关系爬上去的绣花枕头,听到我们的名头,连出城迎接都不敢,今日午宴怕是快吓得尿裤子了?!”
“呵呵,皇帝忌惮他,同僚厌恶他,身边除了几个溜须拍马的走狗,连个像样的帮手都没有,他能不怕?”
“所以直接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乌维粗粝的手指划过自己脖颈,“那顾怀玉不是出了名的软骨头?何必这么绕弯子,直接吓他一下,怕是立刻就把岁币献上来了!”
明珠公主斜倚在窗边,虽然已不是妙龄少女,但依然风姿绰约,她用纤细的手指绕着发梢,嗤笑道:“你真当这帮宸人跟你一样蠢?”
“只要吓唬吓唬就能跪着送上岁币,我们又何必劳师动众来大宸?”
说着,她瞥一眼不远处把玩匕首的耶律,声音轻了几分,“既然皇帝忌惮他,同僚厌恶他,我们何须亲自动手?”
耶律并未抬头,只是慢悠悠把玩着指间的银刀,细长刀锋在他的指尖灵巧旋转着,煞是赏心悦目。
一时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都在等那个人的表态。
“我在西北见过一个狼群。”
耶律突然开口,匕首在他指间骤然停住,“狼群的头狼,本应是最强壮的、最有力量的,但那匹头狼瘦得能数清肋骨,还瘸了一条腿。”
“整个狼群都怕它,知道这是为什么?”
乌维的喉结剧烈滚动,却不敢出声。
耶律将小刀掷在桌上,刀锋深深扎进檀木桌面,发出“铮”的一声脆响,“因为他够狠够毒,一旦咬住就往死里咬,它会让每只狼都记住,挑战它的下场。”
房内气氛诡谲压抑,众人都不约而同低下头,回忆起眼前这位年轻的“通译”一路爬上来的血腥手段。
耶律站起身来,似是心情愉悦地一笑,“你们大可试试,去挑战这匹头狼。”
“我很好奇,他究竟有多狠。”
能镇得住裴靖逸那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这位大宸宰执,必然狠辣到超乎想象吧?
午宴设在崇德殿,大宸专为接待外邦使节而设的大礼场所。
按旧制,凡有盟约之仪,皆由天子亲临,宰执相陪,文武百官列席,以示隆重。
乌维故意让队伍在宫门前多绕了三圈,直到日上三竿,才大笑着踏入宫门。
“看来大宸的皇帝和宰相,今日是要好好候着我们了!”
乌维摸着络腮胡哈哈大笑,身后东辽使团众人也都跟着哄笑,仿佛已经拿到了主动权。
可当他们踏入崇德殿,笑声却仿佛被一阵无形的冷风冻结。
满座宾朋,衣冠楚楚,文武百官早已分列左右、肃然恭立。
只有那象征天子与宰执的主位,空空如也。
他们原想故意迟到让大宸君臣久等,却不想对方竟比他们来得更晚。
这出乎意料的局面,让羞辱计划落了空。
秦子衿缓步上前,拱手一礼,“还请诸位入座稍候,陛下与顾相稍后便至。”
使团众人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悻悻入席。
毕竟他们自己也迟到了,失去了借题发挥的由头。
帷幔轻垂间,数名舞姬鱼贯而入,步履婀娜,身姿如柳拂风。
一个个衣袂翩翩间,宛若宫廷画卷中走出的仕女。
奏乐的曲调纤柔,舞姿绵长,乃彰显大宸书卷之风,含蓄端丽,颇具韵致。
东辽使团看了只想打瞌睡。
“这他娘跳的什么丧?”
乌维突然将酒樽重重砸在案几,指着舞姬借机发难,大骂道:“这就是你们大宸的待客之道?”
殿内气氛骤然一凝。
御史中丞曹参,清流党的股肱之臣,董太师的左膀右臂,就坐在离他不远处,见状不屑冷哼一声:“蛮夷。”
这声轻哼如针尖刺入乌维耳中,他猛地狞笑着灌下一大口酒,“跳舞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草原的男儿最喜欢摔跤助兴!”
秦子衿听完身边的通译翻译,适时地道:“主使尽兴,我这便安排几位摔跤手入殿助兴……”
“谁要看你安排的戏码!”乌维粗暴打断,指着曹参道,“我要跟这位大人切磋!”
曹参脸色顿时一白,连连摆手,“我年迈体衰,怎堪……怎堪……”
哪能由得了他?乌维恶狠狠一挥手,两名东辽武士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将曹参从席间像小鸡仔一样拖出来。
一位久居清议之上的御史中丞,竟像只破麻袋一样被生生提溜起来,袖袍翻飞、冠带脱落,白发凌乱。
老御史挣扎着要去捡地上的乌纱帽,脸上满是惊惧羞愤。
可他指尖刚碰到那顶象征身份的帽子,便被一只铁掌猛地掀翻在地!
紧接着,只听“刺啦”一声,官袍被撕开大半,露出他嶙峋的肋骨和松垮的皮肉。
殿内骤然死寂。
乌维被曹参那副可怜模样逗得仰天狂笑,乌糟糟的络腮胡子随着笑声乱颤,指着地上那摊软倒的老官,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东辽话,语气带着十足的轻蔑与快意。
鸿胪寺通译脸色瞬间刷白,额上冷汗直冒,动了动嘴唇,却迟迟未敢开口。
一旁的官员察觉出异样,纷纷朝他投去疑问的目光。
“他说——”
一道低哑的声音突然打破死寂。
耶律搁下酒杯悠悠站起身来,咬字间里带着几分玩味:“你们大宸男女都白得像羊羔,这男人的皮肤跟他去年收的“初夜礼”里的新娘子一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