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浚身子往前凑近几分,“相爷若想用此人,最难的便是这一点。”
“嗯?”
“魏青涯对朝廷失望至极,被剥去官服时,在宫门口大喊——”
“这朝堂上下,尽是些蠢材!老子忍了三年,今日总算能痛快骂一句,你们也配跟老子共处庙堂?”
顾怀玉失笑,听得出这是一个硬茬,他虽然对能捞钱的人才求贤若渴,但也忍不了对方指着鼻子骂他。
“罢了,你且去请他,就说本相请的。”
沈浚轻轻点头,“下官明白。”
他起身欲退,却听顾怀玉迟疑着唤了一声:“沈浚。”
沈浚脚步一顿,转身行礼,“相爷还有吩咐?”
“你抬头看看本相。”
沈浚缓缓抬起头来,坐在案后的人雪肌玉骨,唇红齿白,貂绒锦袍托着那艳色逼人的脸,多看一眼都叫人喉咙发干。
可此刻那美人侧过脸,眯着眼睛,似是不经意地问:“你对着本相可曾起过欲念?”
沈浚瞳孔剧震,猛地跪地一叩首,“相爷天威如日月,下官岂敢……”
顾怀玉要把问题问个明白,咄咄逼人地道:“是不敢,还是不曾?”
沈浚额头严丝合缝地贴在地毯,暗影里眼眸光亮闪动,闭上眼睛才说得出:“下官不敢妄想相爷,天威在上,下官不敢生非分之想。”
顾怀玉心头的疑虑少几分,除了裴靖逸荤素不忌的,其余人应当不会对他有欲念。
沈浚迟疑片刻,忽然抬起头问道:“不知相爷此言,是因陛下还是裴将军有所冒犯?”
陛下?
跟元琢有什么关系?
顾怀玉微微一眯眼,一手漫不经心扯开交织的衣领,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你可想与本相共度良宵?”
“且说实话,本相不怪罪你。”
第54章 你究竟好什么色呢?……
沈浚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纤细秀白的锁骨,那皮肤细得像一层雾气浮在肌骨之上,泛着几近透明的光泽,青蓝血脉隐隐在皮下游走。
仿若只需轻轻一掐,便能留下难以消散的红痕。
伴着顾怀玉这句诱人至极的话,他瞳孔微微缩紧,喉结不由滑动几下。
但当视线一触及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顾怀玉眼尾的弧度讥诮,眸底含着极浅的笑意,似老练的猎人在诱捕野兽时的自信。
这是一道写着“生死自选”的送命题。
沈浚毫不犹豫地一叩首,额头再次抵着地毯,袖袍的阴影遮住他发燥的眼神,“相爷知遇之恩,下官铭心刻骨,岂能肖想相爷?”
他话音一落,头顶传来极轻的一声笑,似满意他的回答,又似看穿了他的强装镇定。
沈浚低垂的视线里,那双锦靴踏着暗纹地毯而来,金丝银线,在日光里灿灿生辉。
那靴尖最终停在他面前,鞋尖鸽血红宝石正对着他,如同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在逼视着他。
顾怀玉站得很近,宽大袖袍垂下,袖角轻轻落在他面前,幽幽香味扑面而来。
沈浚呼吸一滞,闭一下眼睛,便听到顾怀玉不急不缓地道:“堂堂中书令已至弱冠之年,未娶妻又无妾,这是为何?”
“下官志不在内宅,平日多以政务为重,实难分心旁顾。”
沈浚看到眼前的靴子动起来,像猫围着好玩的猎物一般绕着他转圈圈,好似端详要怎么把他吃掉。
顾怀玉轻轻“嗯”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倒是个忠心爱国的好官,本相还以为你这般模样,是好男色的。”
沈浚摁在地毯的手指缓缓地握紧,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论内心如何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表现出来都是镇定自若,“下官清心寡欲,除了公务,别无他想。”
顾怀玉的声音还是那般不经意,问出的问题却越来越危险,“是么?本相闻京中贵人以养男宠为乐,你可曾见过?”
沈浚眉目未动,如实地答道:“下官曾见过一些。”
顾怀玉淡淡地一点头,似是满意他的诚实,“想来也是,前些时日谢少陵向陛下求娶梅公子,你曾在本相面前称‘情之所钟,贵在两情相悦,岂论男女?’”
沈浚眼底似有暗流涌动,却仍持着恭谨的声气:“下官素来以为,情之所至,不分阴阳,月老系绳,何曾辨过男女?”
顾怀玉突然站定在他面前,软绵绵的貂绒抚过他的耳尖,令沈浚跪的笔直端正的身子一僵。
“如此说来,你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
顾怀玉说着忽然弯腰俯低身子,将沈浚整个人都笼在一方温凉气息里,“那你究竟好什么色呢?”
沈浚品味唇齿间流淌的香泽气味,答得依旧体面无懈可击,“下官惟愿一心向随相爷,已是足矣。”
顾怀玉眉尖微挑,这种奉承话他听多了,他并非毫无欲望,只是这具身子孱弱,曾经又被断定活不了几年,娶妻生子不过是害人害己。
但沈浚不一样,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半点欲望都没有?
他伸出一只白玉雕琢的手指,拨弄着沈浚官帽的金翅,那金翅在他指尖晃晃悠悠地摇摆。
那略微压低的声音悦耳,吐字仿佛在念诗一般,“你自渎么?”
沈浚紧绷的眉心蓦然一跳。
“下官……”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最得体的词句,“偶有血气难抑的时刻,便会。”
顾怀玉盯着他耳后的一块皮肤,那块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他发凉的指尖从金翅挪过去,重重摁在那块皮肤,感受沈浚激烈的心跳,“自渎的时候在想谁?”
这句问话没有任何情绪,一字一字冷得结冰。
沈浚袖袍下的双手攥成拳头,骨节泛白地攥紧拳头,却依旧伏得笔直如松,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下官想的是天上月。”
他耳后剧烈勃动的青筋,一下一下碰在顾怀玉的指腹,让顾怀玉很满意他的“恐惧”。
那只手顺着耳后轻轻触碰他的耳垂,一下触到他滚烫汗湿的皮肤,当即收回手去。
顾怀玉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手指,站直身子,扑哧一笑说道:“天上月有什么意思?你倒是品味独特。”
沈浚闭了闭眼睛,口舌发干到像极度渴水的人,“不算独特,像下官这般的人不算少有,只是相爷从未留意。”
顾怀玉已经没兴致再问话了,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圈,除去裴靖逸敢对着他见色起意,旁人并无这个想法。
他坐回桌案的后面,拿起一本折子,垂下专心致志看起来,“退下吧。”
“下官告退。”
沈浚俯身叩首,声音哑得几乎不像话。
官袍下摆垂落,恰好掩住地毯上,一小片几不可察的湿渍。
他退步时靴底碾过方才跪伏之处,将那片洇湿的痕迹揉进更深的阴影里。
顾怀玉的视线始终未从奏折上抬起,以至于未曾瞧见那一片不寻常的湿渍。
几日后的都堂。
东辽使者被杀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前来自首的“凶手”不计其数,大理寺却始终未曾结案。
既不全力缉凶,也不许东辽使团自作主张问责百姓,就这么被拖过了几日,眼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今耶律迟亲自登门,以使团名义求见宰执。
廊下当值的书吏官险些没认出他是东辽人。
那惯常垂落耳畔的银链与东辽式小辫不见踪影,入乡随俗地束起冠发,穿得亦是宽袍大袖,玉带束腰。
除了那双偏灰蓝的眼珠能看出是异族血统,乍一看之下,简直无异于中原贵族子弟。
见宰执的规矩,他学过一次就会了。
如此便不用折腾几个时辰,书吏官通报后直接引着他进了都堂里。
顾怀玉坐在软榻里,后背倚着软枕,正在瞧“谛听”送来的密报,指尖夹的纸条一张张落入炭火里焚烧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