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措的恐慌令他更加依赖本能,也更加依赖谢妄之。但谢妄之很明显不再向以前一样宠爱他,即便那样的宠爱只是上位者的施舍。
他竟然开始想着,如果谢妄之不变就好了。
但这样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
归根结底,他只是想要得到谢妄之的注视。
即便他整理完思绪,他依然被本能驱使,没有改变。
他忍不住微垂下头,轻声道:“奴绝不会伤害公子。若有那一日,奴会先替公子了结自己。”
第33章
池无月话音落下,几人同时朝他看去,空气一时静默。司尘和白青崖微微眯起眼睛。
片刻后,是谢妄之一声极轻的嗤笑打破沉寂:“呵。你以为你的奴印只是画着好看?”
他抱起双臂,下颌微抬,神色冰冷讥嘲。
只要这奴印还在生效,池无月就伤不了谢妄之一根头发。
言下之意,池无月在此时表忠心,对谢妄之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池无月闻言不由面色一白,随即抿紧嘴唇,脑袋埋得更低。
“既然罗盘用不了,”谢妄之却没再理会池无月,当即转头与白青崖说话,“你应该能嗅到妖气吧?你来带路。”
“嗯。”
虽被当成狗一样使唤,但白青崖面上并无愠色,立即点头应声。鼻翼轻轻翕动几下,很快嗅出妖气,率先走在前头。
谢妄之和司尘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谢妄之发觉耳边少了一人的足音,下意识驻足回头,果然发现池无月还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由蹙眉道:“怎么还不跟上,杵在那做什么?池无月,池无月?”
他连喊了两声,未想到,池无月跟没听见似的,就是搁那站着不动,还撇过了头。像是受了委屈,脾气又犟,故意跟家长作对的孩子。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
见谢妄之因池无月沉下脸,司尘愉悦得额顶触角不住轻轻颤动。
但他面上还是装作乖巧而贴心的样子,又牵住谢妄之的手轻轻摇晃,故意提高了些嗓音劝道:“主人,他不想跟上就不要管他了吧,反正他一个人在外面也不会有事的。”
“嗯。前面就是城镇了,我闻到的那只妖应该就是潜伏在城里,我们可以早点过去,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多找人问问。”
白青崖回头扫了眼他们,也点头附和,还难得说了句这么长的话。唇角微微勾着,眼中却冰冷。
都喊了两遍了,一个下贱的奴隶而已,不过是受了一点委屈,难道还要主人亲自过去请吗?
依照谢妄之的脾气,他肯定不会再管。
身边能短暂地减少一个情敌,自己分到的注意力便会更多,这样的好事令两人都窃喜。
但未想到,他们都猜错了。
谢妄之沉默了会儿,忽然道:“你们先走。”
“……?”
另两人闻言不由微微一怔,不约而同看向谢妄之,却见他表情认真,看来是已经决定好了。
白青崖沉默地撇开头,暗自咬紧了牙,颌角都微微鼓起。方才他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难受嫉妒。
他知道裴云峰一直就谢妄之养了个奴隶的事不停与谢妄之争吵,虽然他自己也看不惯,但曾经他确实得了偏爱,心里就隐隐觉得,裴云峰的做法没必要。
但如今……他突然很能理解裴云峰。
司尘攥紧了谢妄之的衣袖,勉强维持着乖巧的笑容,又劝道:“主、主人,没必要吧?他一个人也——”
“我知道。”不等司尘说完,谢妄之就打断了他,“你们先走。”
“……是。”司尘不甘地咬了下嘴唇,眼神微暗,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慢慢松开了手。
等两人都离开,谢妄之才走向池无月,又抱起双臂,微抬下颌,冷嘲道:“怎么,你是觉得委屈么?觉得本公子哪儿说错了?”
“没有。”池无月仍低垂着头,两个字音咬得有些重,明显还在赌气。
“呵。”
谢妄之嗤笑了声,猝然伸手掐着对方的下颌往上抬,迫使人昂起头与自己对视。他微微眯眼,嗓音压低:“那你就是对本公子有意见了?”
“……”
面前人似是猝不及防,微微睁大了眼,从眼眶爬出的黑色蛛丝在他的注视下飞快缩了回去,随即眼尾泛起潮红,又撇开视线,低声道:“奴不敢。”
“本公子倒是觉得,你没什么不敢的。”
谢妄之冷笑了声,拇指指腹轻按在对方嘴唇,来回细细摩挲,一面轻声续道:
“先是大庭广众之下令本公子难堪,后来又未经允许擅入本公子的卧房,再是以妖魔身份擅闯白家,险些让他们以为我谢家存心挑衅……这几桩,本公子还未与你清算呢。”
面前人任他动作,长睫轻颤几下又乖顺垂落,过会儿才回道:“奴知错,请公子责罚。”说话嗓音莫名有些哑。
“哼。现在才知错么?”
谢妄之却将对方松开,鼻腔轻轻溢出一声冷哼,随即转过身就走。走两步没听见池无月的足音,又微向后侧过头,蹙眉道:“还不跟上?”
“公、公子……”池无月微微一怔,下意识要迈步跟上去,半途又停住,张了张嘴又抿紧,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谢妄之微抬下颌示意。
池无月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公子为何突然……这么讨厌奴?”
话匣子一开,池无月便止不住了,顿了会儿又继续道:“敢问公子,奴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为何公子要这样……公子不能像以前一样对待奴么?”
对方越说越委屈,轻咬着嘴唇,眼尾的红色愈加艳丽,眼睫颤抖,眸光潋滟,模样好不可怜。
而谢妄之却沉默下来,神色冷漠,眼神微暗,无动于衷。
诚然,他从前对池无月相当宠溺纵容,却在一夕间毫无缘由地就对其转变了态度,肆意羞辱,任是谁都会觉得不适应。
这全都要归结于他做的那场梦。
若不是那场梦,他不会知道原来池无月一直将他的殊待视作耻辱,表面上听话乖巧,实际是忍辱负重、伺机而动,一直拒绝与他亲密,全是因为嫌他恶心。
所以对方才会在他陨落时毫不犹豫离开,即便后来青云直上,也从未想过回头帮他。
其实他梦见了很多事,醒来之后也只是记得个大概。
可被剜去剑骨沦为残废之后只能屈辱地活着,他记忆相当深刻,好像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直到现在仍不时回想起来。
每想起来一次,他就恨一遍忘恩负义的、虚伪的池无月,再恨一遍投了赞成票的裴云峰。
但最恨的,是执意将池无月留在身边,又为了池无月与裴云峰争吵,最后使感情深厚的多年至交与他形同陌路的自己。
可他要怎么惩罚自己呢?而且他根本不愿承认是自己的错。
于是他迁怒了池无月,肆意羞辱对方。
可是他很快发现,现实的池无月好像与他梦中的不同,但他不敢确定,他恨意难消。
与此同时,即便他恨,即便再重来一次,他还是喜欢池无月那张脸,他还是会对那张脸心软。这令他更痛苦,于是恶性循环。
接着是“池越”的出现。他恨池无月,自然也迁怒了池越。但相比较池无月,他其实更讨厌池越一些,即便两人共用一个身体,长着同一张脸。因为池越总是我行我素,还三番四次地强迫他。
自梦醒到现在,已过去两月有余,身边的人和事好像都渐渐与梦中的经历不同。这段时间里,除了池无月在整理自己的思绪,谢妄之闲暇之余,也有在认真反思。
好不容易与反目的多年至交重修于好,只要裴云峰不再背叛他,他愿意继续这样的关系。他原先就偏爱白青崖,而且对方其实也没做错什么,这一次他继续偏爱也无所谓。
小蝴蝶就更不必说了,从前就与他无冤无仇,这下都已经成为他的奴隶了,左右都伤不了他,不需纠结,从心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