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谢霁面沉如水,双手紧攥,含怒瞥了眼谢妄之。谢妄之心神俱震,面色一瞬煞白,呼吸急促。
空气沉寂压抑,世家长老中有人发出一声冷笑,厉声道:“谢妄之叛道入魔,杀了这么多人,犯下弥天大罪,在你谢霁嘴里,竟只是轻飘飘一句‘犯错’?!”
“……”谢霁薄唇紧抿,长睫微垂。
“谢妄之!”
抱着自家孩子尸身的那个中年男人终于回过神,猛然转头看向谢妄之,双目猩红。
接着,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召出武器在手,暴起攻向谢妄之,怒声嘶吼:“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谢妄之神色一凛,身体紧绷。
但不等他出手,那人身周忽然现出一圈冰墙,将其牢牢围困。
“谢霁!”见谢霁出手阻拦,有人怒声质问,“谢妄之已然入魔,难道你还要包庇他吗?”
谢霁并不应声,只是分毫不让。
众人相视一眼,不知做了什么决定,彼此轻轻点了下头。
谢霁掌家许久,与这群人打交道不是一日两日,一看众人神色便知此事决不简单。
但他别无选择。
他勾唇冷笑,竟收了剑,撩起袍摆向众人下跪,低头道:
“谢家会不计代价为他们重塑肉身,并给予相应赔偿。至于家弟,谢某会亲手废去他的修为并严加看管。还请众仙家念在谢某的面上,放他一条生路。”
第50章
“兄长!你——”
见兄长为了自己向他人下跪,谢妄之目眦尽裂,颊侧黑色魔纹一瞬蔓延。
但他话未说完,便被谢霁沉声打断:“谢妄之,你也跪下。”
话音落下,众人当即眼睛一亮,看戏似的期待勾唇,目光阴冷嘲讽。
他们哪里是真心想替无辜受害之人讨回公道?
“……”
谢妄之连天地父母都不跪,现在要他跪一群臭鱼烂虾?
他站着不动,侧头看向众人,眸底猩红之色更甚,五指攥紧剑柄,冷笑道:“想杀我?先问问我的剑——”
“谢妄之!”
“……”谢妄之咬牙,眉心紧拧。
他不作声,也不肯跪,脊背挺得笔直,周身魔气汹涌。
双方僵持不下,空气又如结冰。
人群中不知是谁嗤笑了声,嗓音不大,却恰恰好能让所有人听见,语气刻薄:“这就是谢家的教养。”
闻言,谢霁面色更沉,当即单手掐诀,薄唇轻轻开合。
不知念了什么,谢妄之的脊背与膝弯犹如压上千钧之鼎,双腿猝然发软,身形猛地一晃。
他瞪大眼,忙用剑撑住,勉强单膝点地。
但谢霁不停念咒,压力仍在加重。
这是谢家独有的咒印,专门用来管教不听话的弟子。只要身上还流着谢家的血,便至死违抗不得。
谢妄之咬牙拼命相抗,五指攥紧剑柄勉力支撑,周身魔气如潮水掀起阵阵骇浪。
但握剑的手不住发抖,唇角逐渐滑落一缕殷红,双眼、耳朵也不住淌下血液。
终于,挺直的脊背缓慢折下。
直到他再握不住剑,额头也彻底撞上坚硬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谢妄之陡然睁大眼,视野却模糊。周遭一切仿佛也离他远去,耳畔只回荡着那一声“咚”。
像是敲在他的脊梁,将他砸得粉碎。
本就是强弩之末,脊背塌下,他苦撑的神思当即散了。
再睁眼时,谢妄之发现自己被拘在榻上。
他当即暴怒,发疯一般挣扎、嘶吼,犹如困兽,直把自己折腾到筋疲力尽,却全是徒劳。
千年玄铁制成的锁链捆住了他的脖颈与四肢,长不过几尺,绷直时也就勉强够他下榻走两步,连屋门都出不得,将他困在方寸之地。
宛如圈养一条畜生。
他的魔气、力量也被这玄铁牢牢锁住,浑身都塌软,使不上丝毫气力。
正粗喘着坐在床沿,垂眸望着自己绵软得握不住拳的手掌发怔,屋门忽被推开。
他循声望去,透过屏风,只见一道颀长白影不疾不徐移动,直到他近前,露出一张昳丽绝尘的脸。
是他养在身边逗玩的贱奴,池无月。
少年像是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什么,神色如常瞥他一眼便低头行礼,轻声问:“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未想到自己这副狼狈模样被贱奴瞧见,谢妄之更无法接受,表情一瞬狰狞,怒斥道:“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
少年平日都表现得十分乖巧,此时却装作不知他发怒,非但没滚出去,还凑上前一步,站在床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长睫低垂,眸光幽暗,眼神直白赤裸得叫人感到被冒犯。
模样分明与往常没有差别,却又明显能感觉到不同,像是换了个人。
“没长耳朵吗?还不快滚!”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心里愈发恼怒,没来由的仇恨。
他本能厌恶居于下位——要仰头看人,对方一凑近便更加烦躁焦虑,下意识猛推了人一把。
可他没力气,推不动,气得又将手边的软枕掷出去,但那软枕也只是轻落到他脚边。
倒是带得满身锁链一阵叮当哗啦的响,清脆好听。
此时的谢妄之,色厉内荏,软弱可欺。
“公子息怒。”
池无月暗自欣赏片刻才微微一笑,语气平常得像是寒暄,“奴只是来告知公子,家主正与各位世家长老讨论,是否该彻底废去您的修为,剜出剑骨。”
谢家始于剑道,千百年来专注修剑,门中弟子大多也继承习剑的天赋,天生剑骨。
废除修为,再修一次便是。
可若是剜除剑骨,谢妄之便再没有修炼的可能,甚至会沦为残废。
“他们敢!?唔——”
谢妄之瞳孔骤缩,颊侧魔纹蔓延,当即要召剑下榻与众人“理论”。
才走两步,绑缚在身上的锁链猛将他拖拽回去,脊背摔进床褥。他又强撑着坐起身,却再动不了。
他情绪太激动,魔气一瞬汹涌,却被玄铁牢牢压制。太阳穴猛地刺痛,周身经脉犹如烈火烧灼,不由浑身僵住,强自咬牙捺下呻吟。
正难受时,两只手忽然抚上他的脸颊,触感细腻柔软,指腹压着他的眼角来回揉按,力道与技巧都娴熟,舒适得挑不出错处。
按了片刻,池无月轻声问:“公子,这样可有好些?”
谢妄之眉宇微舒,眼底的猩红褪去些许,喉里沙哑“嗯”了声,又疲惫地闭眼。
少年凑近他,温热鼻息轻轻喷在他脸上,仿佛淋下一阵热雨。一面揉按着,一面轻声诱哄:
“奴知晓,无论是何种结果,公子断然都无法接受。若是奴有办法助公子脱困,公子可愿一试?”
谢妄之当即睁眼,伸手拂开对方,轻抬下颌:“说。”
“奴能破开这锁链,带公子离开这里。”
池无月乖巧收回手,背在身后,手指微微蜷曲着,指腹相互摩挲。
“……”谢妄之眯起眼,目光审视一般在人身上逡巡。
贱奴何时有了这般能耐?
才这么一想,那没来由的,对池无月的仇恨便更清晰具体。
他突兀地回想起渡劫时,劫雷降下,他从天空那道撕开的裂隙中得知一些事。
原来他所在的世界,是一部话本,平平无奇。只是其中的主角,名唤“池无月”。
换言之,池无月,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
而谢妄之只是一个配角,短短几行便概括他的一生,没有“突破”这种字眼。
这道劫雷降下只为告诉他:
不可能。任凭他天赋再高、再努力。
他无法接受,于是发了疯。
直到谢霁持剑挡住他,迫他下跪磕头,又将他拘在此处。
池无月既知晓他不能接受被锁住、被剜除剑骨,又有办法助他脱困,若是真心想帮,何必还要多此一举问他愿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