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妄之瞥了眼,没理会,取出方才的馒头继续掰着吃。
但吃了好一会儿,那条小黑狗还是静静坐在那看他,一动不动,只是看过来的眼神变得炽热湿润。
“你也想吃?”
谢妄之微微挑眉,掰了一块在眼前上下左右晃动,小黑狗顿了一下,脑袋也跟着他上下左右摇摆。
接着,他抬起手臂作势要丢过去,果然看见小黑狗激动得站起来,甚至兴奋得要直接冲过来,但跑两步莫名又顿住了,只在原地向他摇尾吐舌,涎水滴落三尺。
谢妄之忍俊不禁,手臂向前轻轻一甩,但实际没有扔出去,只是绕了一圈,还是把馒头送入自己嘴里,“不给。”
“汪!!”小黑狗当即委屈地叫了一声。
谢妄之见状轻笑,又掰了一块作势要丢。
小狗又兴奋起来,连“汪”了两声,疯狂地对他摇尾巴。
但谢妄之还是喂进了自己嘴里,就这样来回耍了小狗三四五六七八次。
小狗似乎很是气恼委屈,冲着他连“汪”了好几声,顿了会儿又继续“汪”,叫了好一阵,不知道骂得有多难听。
谢妄之强忍着笑,故作镇定地听了半晌,终于善心大发,丢了一块过去,“闭嘴。”
小狗立刻不叫了,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近几步,低下头吃,很快就吃完了,又抬起头巴巴地看他,不停冲他摇尾巴,完全不记得谢妄之才耍了它足足八次,翘起的尾巴毛甩成了小旋风。
于是谢妄之又丢了一块,比刚才的近一些,等小狗吃完又丢一块,一次比一次丢得近,直把小狗引到自己身前。
馒头已经分完了,他却装作还有,向小狗摊开掌心,轻声道:“过来。”
小狗一副不识人心险恶的模样,立即凑上来。他却飞快握住拳头,作势把馒头藏起来,惹得小狗不停歪头蹭他,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他的手,又伸舌讨好地舔他。
谢妄之奸计得逞,一面任由小狗拱来拱去,就是握着拳头,一面伸了另一手摸狗,顺着脊背从头摸到尾,来回揉着狗头、搔着下巴肆意作弄。
等玩过瘾,他才张开手,露出空无一物的掌心,低笑了声,“骗你的,没有吃的了。你去别处玩吧,我要走了。”
他说着便轻推开小狗,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撑起身要走。
小狗呆了一下,冲他连“汪”了两声,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他没理会。
走了一阵,他听出身后一直有东西跟着,猜测是那只狗,犹豫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回头。
果然是那只小狗不远不近缀在他身后,见他回头,竟如人类一般表现出慌张神色,立刻原地坐下,扭头看向别处。
谢妄之轻轻挑眉,但到底没有理会,继续往前。
“汪!汪汪!!”
小狗急了,连冲他叫了几声,随即飞快哒哒哒跑到他面前,抬起前爪轻按在他的小腿上,试图将他拦下。
谢妄之顺势停住,好笑问:“你想跟着我?”
“汪!”小狗立刻应了声,咧开嘴吐出舌头,像是在笑,尾巴甩得毛炸开了花。
“你也想跟着我一起三天饿九顿?”
“汪!”
谢妄之唇边笑意愈深,可说完又很快沉下脸,眸光黯淡,“……算了吧。”
说罢,他绕开小狗继续往前。
“汪!!”
未想到,小狗又追上他,身体一歪,躺倒在他脚背上,露出雪白的肚皮,还咬住他的衣摆,反正就是赖着不让走。
“诶,你这狗!”
谢妄之又好气又好笑,也没办法,只得点头。
本来以为多了一条狗,填饱肚子会变得更艰难,未想到将狗养在身边后,他的运气莫名变好,总有许多意外收获。
小狗不挑食,他吃什么狗就跟着吃什么,食量也不大,倒是挺好养活,每晚都要紧挨着他睡,钻进他的怀中。暖乎乎毛茸茸的身体抱起来手感特别好,即便在深冬的夜里也不会觉得冷。
开春以后,这只小狗长得很快,越来越漂亮威风,几乎有他半人高,有时还能充当他的拐杖,或是驮着他走。
小狗还会打猎,打个盹儿的功夫就能给他带回来几只山鸡或是野兔。
最初,谢妄之简单处理以后,先分了大半给它,剩下的架在火上烤。未想到这狗不肯吃生食,全部用脑袋拱到他身边,冲他叫唤,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火。
“哪有小狗吃不了生食的?”
谢妄之已经习惯这崽子的不同寻常,也知道小狗其实不是“狗”,一边调侃一边烤。结果弄出来,一堆外表焦黑,内里还是生的。
看见小狗拿爪子扒拉,似乎不知从何下嘴,还有些嫌弃的样子,谢妄之微微脸热,全部夺回来,边骂道:“有得吃还嫌!我只是手生了,给我等着,我重新弄!”
当然,他从前养尊处优,这种事从来不必他亲自做,根本不是“手生”,是“不会”。
所以最后弄出来的东西只是勉强好了些,也谈不上美味,但小狗还是全部吃完了。
一人一狗就这样相依为命。谢妄之还给小狗起了名字。分明是只小黑狗,偏偏要叫人家“小白”。
直到深秋过后,又入冬了。
在一个下雪的日子,小狗忽然不辞而别。
谢妄之初时没有想太多,直到傍晚依然没看见小狗,彻底慌了神。
“小白!小白你在哪里!你再不回来我就不要你了!”
他拄着那根破拐四处找,一边找一边喊,喊到声音嘶哑,嘴上是这么说,实际急得双眼发红。又担心小狗是遇到什么妖邪,被吃掉了,竟一头扎进危险的密林。
他确实是慌乱,全然忘记自己行动不便,且是最需保护的那个,还只顾找,没看清路。
在路过一处陡坡时,他不慎踏空,整个人沿着坡滚下去,重重磕在一处嶙峋山石。
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撞碎了,五脏六腑都被搅在一起,眼前炸开一片白茫茫的光,耳畔嗡鸣阵阵。
等他终于缓过劲,却发觉周遭已然一片昏暗,树影幢幢,银钩似的月亮嵌在枯瘦树枝间的窄小缝隙,光辉也被切割,变成一缕一缕。而他的拐杖不知掉在哪里。
没有拐杖,他便无法直立行走,腰背塌软无力,只能靠匍匐前进。又因为体力不支、摔得太狠,爬一会儿便要歇息一阵。
不出片刻,他已浑身大汗淋漓,只得趴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他忍不住伸手到自己眼前,试探着握拳,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劲,手指奋力曲起,指尖却掐不住掌心。与此同时,浑身经脉如火烧灼般刺痛,内里一丝灵力也无,像是干涸到开裂的河床。
经脉刺痛一直伴随着他,可遇见小狗以后,这样狼狈落魄、屈辱无力,倒很久没再有过,竟有些不适应。
不等他再感受感慨什么,忽从远处传来枯枝败叶被踏碎的窸窣声响,由远及近,很快便清晰抵至耳畔。
他抬起头,只见黑色的密林中逐渐亮起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将他包围。
谢妄之立时浑身紧绷,紧接着,身后传来破空声响。他下意识回头,只见几匹狼同时向他扑咬而来,尖锐獠牙在夜色中泛着森冷寒光。
他瞳孔骤缩,拼尽全力用双臂撑着身体就地翻滚,于千钧一发之际,恰好躲开率先那匹狼的攻击。
但第三只狼咬住了他的腿。
獠牙一瞬刺穿皮肉、咬住了骨头,发出清晰碎裂声响的同时,难以言喻的锐痛几乎令身体麻痹,动弹不得。
而这些野兽不会给他丝毫喘息时间。
那匹狼立时叼着他的腿往外撕扯,将他拖行数尺距离。而扑空的几只狼很快调转身位,上肢压低,喉咙滚出危险闷响,幽绿眼睛紧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滚开!!——”
谢妄之又惧又怒,双手抓着几株坚韧野草,拼命挣扎踢蹬,却怎么都挣不脱。
眼看另几匹狼很快凑近,要将他分食,谢妄之目眦欲裂,身体忽然爆发出巨大力量,竟是一脚将撕扯着小腿的那匹狼踹出数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