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伤在何处,鲜血竟从脖颈流淌,滴到他身上。脸庞也是血痕交错,仿佛流了血泪。
见他清醒,池无月似是想轻唤声“公子”,可张口的瞬间却吐出一团血沫。怕滴到他身上,慌忙用手去接,血水却从指缝间溢出,便又急忙撇过头,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这是……?”谢妄之神色微征,还有些回不过神。
“公子陷入幻境,久未清醒,原来是在幻境中突破了,恭喜。公子果然天赋——”
“我是在问你这个吗?”谢妄之蹙眉打断。
“我……”池无月微微睁大眼,勾唇轻笑了一下,似乎想凑过来如从前一般撒娇,又莫名停住,“没关系的,小伤而已,公子不必担心,唔——”
不等他说完,又是一道劫雷砸下。分明直冲着谢妄之,却打在池无月身于烟鱼尾上,逼得他又吐了口血,身躯摇晃着要瘫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妄之连忙伸手把人扶住,坐起身环顾四周。却见目之所及尽是焦黑的沟壑,仍残余强大而蛮横的天道威压,望一眼便叫人心悸。
而与他同行的队友,白青崖,司尘,还有一些亲信,通通不见踪影。
甚至他记得此处应是一座城镇,所有的房屋皆被夷为平地,一眼望去只剩断壁残垣,恐怕居住此地的百姓也……
谢妄之心神俱震,又仰起头看天。
只见层叠劫云之后,是一只横亘整片天空的巨眼,边缘处开裂,延伸出无数道沟壑,猩红、扭曲,不可名状。
与之对视的瞬间,数千道雷霆一同砸下!
整片昏暗的天空都被点亮,势如排山倒海,任是谁都无法抵挡。
这不是劫雷,这是祂的怒火,要置他于死地!
谢妄之瞳孔骤缩。
千钧一发之际,池无月猛然又将他扑倒,将他牢牢护在身下。
如瀑天光轰然坠下,耳畔在一阵冗长的轰鸣之后唯余寂静。
谢妄之忽然感觉不到周遭,也感觉不到自身存在,只知脸上又滴落温热的雨。
“……祂已经没有力量再重启了,这是最后一次。只要成功渡过,往后,公子不必再受祂约束……呵,以公子的本事,想必没有什么悬念,只是可惜,我看不到了。还好,公子没有答应与我结契,不然,咳……”
池无月仍撑在他身体上方,体力耗尽后便彻底瘫在他身上,被他顺势揽在怀中。
说到此处,池无月蹙紧眉,似是强忍着痛,接着又咳嗽起来,唇边不断滑下殷红,将侧脸与脖颈的梅花染得更艳丽。
缓了片刻,他又继续开口,声音更加虚弱沙哑:“抱歉,没有时间再与公子解释那些了,不过,也不重要……公子,其实我的名字是池越,下次不要——”
池无月——池越说着又停顿,眸光逐寸灰暗,赶在谢妄之追问前又勉强勾唇轻笑了一下,张口却抑制不住哽咽:
“公子记不住也没关系,反正没有下次了。公子,之前的事,我很抱歉,我这样纠缠,一定让你很困扰。放心,以后都不会了,请原谅我。还有……忘了我吧……”
话音落下,怀中人的身躯竟如曾经崩毁的随心剑一般,逐渐变得透明,一点点散作星砂。
那张他厌恶至极的脸庞,缓慢在他眼前放大,可快要触到他嘴唇时又莫名停住,紧接着,身体失去支撑,彻底软倒在他臂弯。
唯有温热的气息轻轻喷洒,一触即离,仿佛曾有一片柔软的羽毛短暂停驻。
谢妄之瞳孔骤缩,浑身不住发抖,想抓着池越的肩膀摇晃,又怕惊扰,只颤着声嘶吼:“池越!我不可能原谅你,你想都别想,给我起来!!”
他慌乱地去握池越的手,却来不及,指尖只碰到一团虚无,顿时更加惊慌,呼吸急促。
忽然间,他想到什么,忙一把撕开池越的衣襟,指尖聚起灵光,飞快在人胸口书写,一面写一面道:“喂,你不是一直要结契吗?本公子答应你了。”
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书写,可道侣契约单凭他一人无法完成。
甚至刻画至一半,对方的身躯已然尽数消散,他的指尖再没有着力点,最后落在了自己膝上。
谢妄之陡然僵住,眼睫颤动几下,努力睁大眼想看清什么。
可越是努力,视野便越是模糊,只觉天又下起雨,却只淋到脸上。
但此时没有余裕等他慢慢收拾好心情。
雷罚平息后,天际的浓云并未散去,反越积越重。
直到天际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虚影,是一张扭曲而狰狞的人脸。
紧接着,一只擎天巨掌狠狠拍了下来!
第68章
“喂,你怎么了?快走啊,谢妄之他们还在等我们呢!你刚刚不是还一直催吗?”
情况紧急,逼得巫玥都话多起来,却见身旁的裴云峰动作停顿,不由蹙眉催促。
“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裴云峰捂着脑袋,神色痛苦,“谢妄之他们在等什么?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巫玥一怔,愕然转头瞥了眼裴云峰,但此时不容他解释什么,便又继续往前,“先别管了,之后再说。”
根本无需再分辨方向,远远便见那处天空的异状。
天穹开裂,隐隐浮现出一尊硕大宏伟的神像,头颅低垂,只手便可遮天,却已然腐败。
身上的金漆剥落大片,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像是什么文字,又像是长了霉斑。
本生就一副慈眉善目相,此时却显得扭曲狰狞。双目猩红,唇角咧至耳根。分明是笑,却只觉诡异瘆人。
若非气息威严,凛然不可侵犯,俨然一副堕神姿态。
祂坐于云端,一手置于膝上作拈花状,另手却从天砸下,连续不断,快得肉眼只见残影。
地动山摇带起的漫天沙尘之中,只见一抹渺小黑影,在巨擎猛烈的攻势下敏捷地穿梭来去,雪色寒芒穿透深浓雾霭,比日光更刺眼。
但以凡人之躯对抗如此伟力,终是痴心妄想。
巫玥两人赶到时,只见目之所及尽是焦土,已被血液浸润成暗红色。
谢妄之浑身浴血,单膝跪在一处深坑之中,上身伏低,只靠手中紧握的剑支撑。
但那柄剑已折毁大半,余下的部分布满裂纹,一缕殷红自剑柄顺着剑身往下淌。
那尊神像停止攻击,从天际远远递送来平和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却像是雷霆在脑中轰鸣,回音阵阵:
“凡人,汝之命途早已注定,挣扎何益?”
趁着这个空档,巫玥忙飞身上前把人扶起:“谢妄之!你怎么样了!”
谢妄之借力缓慢站起身,轻轻摇头,抬手随意抹去唇边的血迹,嗤笑了声,举头望天,朗声质问道:
“敢问,所谓注定的命途,便是由旁人书写吗?他算老几?也配让本公子照着演?”
“放肆!”祂怒斥了声,“已赐予汝等最好的安排!区区蝼蚁,休要贪得无厌!”
天道震怒,一瞬间,山川大地都跟着颤抖,濒临崩毁。
谢妄之却浑然不惧,冷笑了声,伸臂一勾巫玥的肩膀,“本公子得到什么待遇就不说了,来,你作为曾经天道的宠儿,你来告诉祂,你满意这‘最好的安排’吗?”
“不。”巫玥坚定摇了下头,仰头直视天空,“我不需要您为我安排。”
“听见没?连天命之子都不满意您的安排,甚至都不屑您的安排,那这‘最好的安排’是对谁而言?”
谢妄之嗤笑,松开巫玥,又随口接道:“该不会是您自己吧?”
未想到,话音刚落,那只巨掌又猛然砸下!
“蝼蚁,受死!”
谢妄之神色一凛,带着巫玥飞快避开。脚跟还未站稳,下一击又落下来。
不知踩到对方什么痛处,祂又发起狂来,攻势密集如雨,根本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