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妄之独自与天道鏖战许久,撑到此时已是极限,而巫玥也只是凡人。再这样下去,他们只怕要被拍成肉泥。
好险避过一掌,谢妄之终于受不了了,忽然问:“巫玥,你会求雨吗?”
“……会。”
一个两个都将他当成只会骗钱的道士,一会儿要算卦一会儿要求雨,巫玥有些无奈,但还是点头应了。
“那你帮我求雨,求个大的,越大越好。快!”
谢妄之主动吸引火力,为巫玥护法。
等天空终于降下倾盆大雨,他顿时眉目舒展,飞速咬破指尖,高举起手,在雨中放声大笑。
有水的地方,就是他的天下。
方圆千里,满天的雨水都凝成细碎的灵光向他掌心飞去,汇成无与伦比的蓝色洪流,又托举起他的身体浮上半空。
分明渡过劫雷却毫无变化的修为,一瞬间暴涨!
从元婴圆满,一路突破化神、渡劫,直入登仙境!
心障破碎,浑身苦痛消失,经脉拓宽千百倍不止,灵力一瞬充沛,却悉数转为魔息。
若天道始终不愿将他放过,若随心所欲便是错,那么他的道,便是成魔!
谢妄之并指划过随心的剑脊,指尖溢出的精血浸染了繁复的剑纹。
裂痕被血色涤净,剑身一瞬间绽放炽烈的辉光,如星河流转,弥补在断裂的部分。直到完好如初,剑鸣一瞬激昂,如龙吟九霄。
紧接着,他足尖凭虚一踏,身形一瞬冲天而起,直与日月、天道齐平。
墨发飘动,衣袂翩飞,冰蓝色的魔纹自胸口蔓延至脖颈、侧脸,威仪万千,姿容无双,已成一尊新神。
他举起剑,傲然睨着云中破败的神像,微微勾唇:
“依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天道’,不过是从那本书中诞生的邪灵,才会将它的内容奉为圭臬、百般维护。
“如我一般的人,我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凭什么以为,我们都会任你摆布?”
*
与“天道”的决战,毫无悬念,谢妄之完胜。
其实那尊神像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这个世界的“天道”。
但祂陨落之后,这个世界并未就此崩塌,甚至能够逻辑自洽地以自己的规则平稳运行。
至少方圆千里的城镇被夷为平地,数以万计的百姓凭空蒸发,全被归结为“妖魔所为”。
而驱除这些妖魔的,是谢妄之一行。
并且,谢妄之是数万年来,唯一一位登仙境的修士。虽然入魔了。
一时间,谢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先前那些“流言”不攻自破,连带散修势力与世家之间的矛盾冲突都有所缓和。
没有所谓天道的干预,也不必按部就班照着那劳什子话本“演戏”,世界自然运行发展,走上了与原剧情截然不同的道路。
没有激烈的冲突内讧,不必妖邪大举入侵,迫使修仙界各方短暂握手言和一致对外,仙盟还是成立,但由世家联合组织创立。
当然,为顾及势力逐渐壮大的散修,一些陈腐的制度与规矩也相应改革。修仙界毕竟弱肉强食,但这是大势所趋。
而仙盟盟主之位,自然而然由人恭敬甚至谄媚地捧到谢妄之面前。他欣然收下。
升仙典仪与即位盟主大典在同一日举行,空前盛大,万众敬仰朝拜。
与此同时,兄长谢霁私下里找过他。
在了解到他即使入魔,身体也没有什么不适,终于舒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做得不错,大道无涯,要继续努力。对了,你和裴家那小子——”
谢妄之直接摆手:“他不配。”
兄长微微一怔,又好笑又无奈:“好,都由你自己决定,剩下的我来处理,兄长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谢妄之也笑,难得卖乖:“兄长辛苦。”
谢霁忍俊不禁,如幼时一般轻抚了下他的头:“即便你现在贵为盟主,你还是我弟弟。”
幸好兄长之后还有事要忙,很快走了,没再说什么,谢妄之好险湿了眼眶。
与天道决战时,分明巫玥与裴云峰一起去找他,实际他只看见了巫玥,也是事后才知裴云峰其实有一起去,想来是当时躲到了哪。
那时他很失望,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后来才知,原来裴云峰只是变回了真正的“裴云峰”,实际与他牵扯许多的人是池越——
不知为何,他给池越刻下的道侣契约生效了一部分,使他共享了池越的记忆——当时他本想利用道侣契约救池越一命,可惜失败了。
他猜测或许是因为池越身上本就有他刻的奴印,双重契约叠加,这才产生了不一般的效果。
总之就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每逢入睡,他便会梦见自己以池越的视角,度过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从最初到结束。
原来,这小子生在一个完全超出他认知的世界,应天道之邀,才“穿越”到了他所在的这个“书中世界”。
当时,天道扮做一个符合池越认知的东西——系统,来接近、引诱他,以影像的形式为池越展示,他将会在这个世界遇见什么、得到什么。
依谢妄之的看法,池越答应得相当草率。他只是见到自己——实际应该是巫玥,被谢妄之救下,养在身边,立刻就答应了。
若谢妄之是池越,怎么着也要看到自己登仙、成为仙盟盟主之后再做决定。
这样看来,池越完全是个稀里糊涂的傻子,哪天被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谢妄之以池越的视角经历这些,也就是说,池越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亦等同。他们的身体感官相通,甚至连池越心里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一开始,他只觉得这小子心思比常人细腻敏感些,很多他自己完全不记得的无心之举,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池越记在心里。
比如他外出归家时,经常会给家里人捎带些礼物。小奴隶自然也有,但他完全就是顺手带的,几乎没刻意挑过。但池越每次都特别开心,全都珍藏起来。
再比如,池越刚在他身边伺候时笨手笨脚,有回不小心打碎了他房中的一只花瓶,心里慌乱得要命,生怕他一个不满意就要给人赶走,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挽救,竟傻乎乎蹲在地上徒手去捡碎瓷片,手指被扎得流血都不知道。
但其实于谢妄之而言,那只花瓶根本无关紧要,碎了就碎了。池越小心翼翼主动向他请罪时,他恰有烦心事,只是不耐地说“别拿这种小事来烦我”,接着挥手就让人滚出去。
池越心惊胆战要退出去,谢妄之又给他叫住了,但什么也没说,只随手丢来一瓶药膏。
当时池越下意识地接住了,面上反应并不大,结果出门以后,旋开盖子嗅到药香就开始哭。
池越从十来岁起就跟着谢妄之,后来年岁渐长,身量也逐年拉长,有一年像是雨后春笋,窜得特别快。
在谢家,下人的衣物都有专人量了尺寸定期统一采买,那年他的衣裳到手,穿没两日便小了。甚至到冬天,原有的衣物穿上,手臂和小腿都要露一截在外面,给冻得发红。
谢妄之偶然瞧见,便派人给小奴隶添置了合尺寸的新衣,再小就再换。
许是那人见谢妄之宠幸池越,特意挑的时下流行的漂亮衣裳。那段时间,池越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精神,偶然得他一句夸就能高兴一整天。于是每晚睡前都精心挑选第二日要穿的衣物,比孔雀还能开屏。
可惜好景不长。总有些人天生嘴贱心脏,仅凭池越衣着光鲜,便散播他以色事主的谣言。
池越虽觉委屈,但并未搭理,直到谣言愈加过分,伤及谢妄之。他愤懑不平,暗中解决后犹自责不已,此后便只着白衣。
这样的事不胜枚举。其实发现池越把这桩桩件件记在心里,谢妄之有一种奇怪的自豪骄傲,总之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池越的目光一直追着他跑,初时只是他的背影、侧颜,他的剑之所向,后来总喜欢凝视他身上具体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