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不用,”张晴语直接将箱子放在地上,爽朗地拍了拍手,叉起腰:“你怎么回事啊,一直走神……哎哟这眼睛,几天没睡了啊?”
陶柚叹了口气:“睡倒是睡了,就是我一直做梦。”
“什么梦?”
“不知道,”陶柚双目无神:“完全不记得,可能去西天取了趟经吧,睡完比不睡还累。”
张晴语挑眉:“有没有可能是你梦游了?”
“你别说我还真怀疑过,”陶柚煞有其事:“但我通宵打游戏的室友作证,我一晚上连夜都没起过。”
“那是不是临近期末压力太大了?”
“是吗?”陶柚觉得不像:“没转专业的时候确实有压力,但现在我感觉我学挺好的,不至于不至于。”
这下张晴语也想不出理由了,她打出生起就没有过丝毫睡眠困扰,自己没淋过雨,所以不能随便劝别人不打伞。
“不然……就先别想了?”她提议:“跟我一起干活,转移转移注意力,换换脑子,说不定过两天就好了。”
陶柚觉得有道理,瞥一眼地上的箱子:“这是要干什么?”
“校园开放日呀,”张晴语说着仰头感叹:“时间可真快,一转眼马上又有一批新生从高中的鸽子笼里放出来了,你们可得把握住开放日好好宣传。”
她把纸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堆文件夹:“这些都是往年开放日的策划方案和活动记录,你们可以参考一下。”
陶柚随即抽了一本翻开来看。
“今年你们跟校新闻中心合作,”张晴语继续说:“找个时间双方开会碰一下,宣传可以跟上了,什么小红书啊抖音啊各个平台官号都发一遍。”
陶柚点头:“好的。”
“对了对了,还有个更重要的,”张晴语说:“马上高考了,你们记得拍个祝福视频发出去。”
“高考?”
陶柚抬头,脸色忽然变了。
张晴语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是、是啊,怎么了?”
陶柚有些恍惚,像有阵电流从身体里穿过,让他不自觉地战栗,撑着桌角站了好几秒才缓过来。
“没事,”他摇了摇头:“我、我没吃早饭……”
“你这也不像没吃饭的锅,”张晴语紧张道:“那先、先不说这些了,实在压力大就去吃点东西看看电影什么的,总之发泄一下休息一下。”
陶柚摆手,给自己灌了几大口水,“拍宣传片也挺解压的。”
“去他的宣传片吧!”张晴语大手一挥:“总之你别管了,我自有打算!”
陶柚摇头,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
从宣传部出来,陶柚去了湖边,顶着太阳漫无目的地走着。
直到被晒得头晕眼花,他才在一片树荫下停下,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
可是连石子都要跟他作对,无论怎么努力都踢不进湖里,陶柚胸膛重重起伏几下,气得直接抓起一把一股脑扔了。
直到湖面泛起水花,他紧握的手指才缓缓松开,挫败地倒退半步。
其实他一直知道自己这几天为什么状态不好,一直都知道。
他只是不愿意面对。
再过一周,就是他妈妈的忌日了。
六月九号,他妈妈在他高考的最后一天,最后一门开考的前一刻,车祸去世了。
那个下午,陶柚在原本应该坐在考场里,为高中生活划上圆满的句号,却被一个电话叫进了医院,然后确认了自己母亲的死亡。
其实他一直能理解生离死别,只是那天真的有很多血。
很多很多。
所以他忘不掉,也逐渐不愿意去理解,不愿意承认。
以至于它们化作经久不散的噩梦,日复一日纠缠着他。
陶柚闭上眼,太阳穴一刻不停地抽搐着,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时明时暗,间或夹杂着那些怎么无法忽视的痛苦的画面。
灼眼的日光化成铺天盖地的猩红色,陶柚仿佛能嗅到血的气味。
他猛地回神,倒吸着气,大夏天里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昏花,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离湖边太近了。
他闻到的,是湖水的腥味。
“陶柚。”肩膀被人拍了拍。
陶柚转身,看见了裴于逍。
两人都站在树荫下,裴于逍肩头还有树梢的影子。
他见到陶柚的瞬间就皱起了眉:
“你怎么了,晒迷糊了?”
陶柚鬓角渗着汗,脸颊被晒得泛起红血丝,嘴唇却异常苍白,精神也明显不集中。
裴于逍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正常,于是更加不解:“你在想什么呢?”
陶柚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看样子状态回来了些。
树荫下有石头堆成的几只凳子和一张石桌,陶柚走了几步过去坐下,拿纸擦了擦额头的汗。
“我在想,”他冲裴于逍咧嘴一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开朗一些:“是时候买把太阳伞了。”
裴于逍:“……”
他在陶柚对面坐下,将一只纸袋放到桌上,纸袋通体粉色,设计相当卡通,正面印有校门口那家甜品店的logo。
陶柚原本还心不在焉的,看见这个瞬间眼前一亮:“你买到了?”
“我是不是说过这周内一定?”
陶柚眼疾手快拆开纸袋,边拿出蛋糕,边朝裴于逍竖起大拇指:“行啊,看不出你还是个帝王之才。”
裴于逍:“?”
“没上当皇帝都一言九鼎,要真让你当上还得了?”
裴于逍:“……”
陶柚一如既往插科打诨,他看不见自己的脸,所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糟糕。
眉心若有若无皱着,一刻也不松懈,眼下青黑深重,虽然笑着,却很勉强。
裴于逍看在眼里,感到一种隐约的不安。
“那你就往回穿越个几百年,”他随口应和着:“找到我,看看我究竟有没有当上皇帝,是不是个好皇帝。”
陶柚笑起来,埋头吃蛋糕,睫羽的阴影盖在长长的眼梢上,那一点弧度纯真又漂亮。
“行,”他比了个OK的手势:“等我知会穿越局一声,让他们给你安排个皇帝当当,保证是最受万民爱戴的那种,最好是千古一帝。”
他眨了眨眼睛:“放心,我在天庭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裴于逍哼笑一声,扬扬下巴:“赶紧吃吧。”
陶柚张嘴就是乱七八糟的,从头到尾没一句正经话,裴于逍早就习惯了。
但看着陶柚的脸,对上那双满是血丝的疲惫的眼睛,他心里又不自觉软下来:
“吃完回去好好睡一觉。”
·
下午,寝室没人。
陶柚回去时,宿舍窗户紧闭,窗帘紧紧拉着,潮湿闷热的空气堆积其间,呛得陶柚皱眉捂住口鼻。
他打开空调将温度调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待在黑暗里,没有开灯,也没有掀开窗帘。
他拿上换洗衣物,推门进了浴室。
独卫确实是宿舍不可缺少的一块,是提升幸福感的天才般的构思。
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背着包抱着盆去公共浴室,不用和别人抢地盘,不用费尽心思计算错峰时间,更不用面对好不容易洗完澡大老远走回宿舍又出一身汗的悲剧。
陶柚打开水,新楼的花洒也很给力,水流绵密地洒下,他却有些失神地盯着眼前墙壁的瓷砖。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新宿舍哪哪都比原来的好,但是回想起来,陶柚又觉得好像还是以前更幸福。
毕竟以前洗澡还能唠嗑呢。
赶上人多的时候,洗个十几分钟能听完整栋楼的八卦。
身边空空落落没人陪着,没人说话,更没人见缝插针怼他几句,陶柚一时竟然有些不习惯,无精打采地扣着瓷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