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魏从峥之间的事情闹成这样，当然瞒不过其他人的眼睛，更何况魏从峥这段时间已经有些肆无忌惮、不管不顾的意思在，显然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轰轰烈烈的感情。但韩渡不是喜欢对外谈论自身情感的人，哪怕他有很多话可以反驳程松、郭子期，却也宁可憋在心里，不愿为外人道。
“我不想迁怒你，你走吧。”韩渡将车窗彻底关上。
郭子期还想再劝，话未出口，目光扫过后视镜，脸色骤然青白交错。
一辆黑色轿车突兀地出现在他们后面，郭子期显然认出了车主，嘴里爆出一句国骂，在车喇叭上狠狠捶了一记。
望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郭子期，韩渡眉头渐松，他看了眼那辆后来的黑色轿车，默默提上车速，机场指示牌已经近在眼前。
第125章
韩渡落地雅克图，从机场直接搭车来到医院，远远就看见候在楼下的邢师恒。
邢师恒比上回在蒲贡见面时成熟了许多，不长不短的胡须从下巴蔓延到两腮，配上被西北寒风吹硬的皮肤，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钢刀。
韩渡走上去，握住他的手。
邢师恒将韩渡扯近了，颇有些豪气地在韩渡背上拍了拍：“好久没见。”
韩渡摸到他背上突出的骨骼：“瘦了。”
“你也是，身上没几两肉了。”邢师恒轻轻一笑，“走吧，带你去见他。”
韩渡被邢师恒带到一间独立病房门口，邢师恒道：“我就不进去了。”
韩渡道了声谢，转身走进病房。
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盐水袋像一只人工胃袋倒挂在铁架子上，一根细细的线管从上方垂落，另一端插进沈照瘀肿的手背。
沈照还在沉睡，呼吸浅得像不存在。
韩渡脚步放轻，目光从他手背沿着臂膀一寸寸巡过，最后落在沈照紧闭的眼皮上。
除了外伤明显的手臂，沈照脸上也有很多擦伤，上过药后更显得触目惊心。
韩渡第一次觉得自己想象力有些匮乏，竟然想象不出沈照受伤时的情形，或者说他不敢细想。
“哪里就用你为我出头，你这个傻子。”韩渡低喃道。
是他先产生了鸵鸟心理，想利用沈照逃避魏从峥带来的压力，可是真当预想的情况发生了，韩渡才清醒地认识到，他不想看到沈照为自己受伤，一点也不想，他宁可此时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自己。
窗外有只黑鸟落在枝桠上，惊得枝叶扑簌簌乱晃。恍惚间，韩渡好像也看到了魏从峥躺在病床上的场景，同样的白色床铺、同样的输液管，不同的是魏从峥紧蹙的眉峰，像被困在某种无法挣脱的泥潭里，周围形形色色的说话声音都没能让他的意识清醒过来。
韩渡的身体原地晃了晃，有些站不稳的样子。
他猛然回神，病房里只有心电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沈照的睫毛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
眼底的恍惚被某种决然取代，韩渡缓缓屈膝蹲下，握住沈照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温热与冰凉交融在一起。
“快醒过来吧，”他低声说，“快点好起来。”
也许是心诚则灵，韩渡抵达雅克图的第二天，沈照就醒了过来。
有些微妙的变化在于，两人都没有表现得非常激动，而是就恬静地注视着彼此，韩渡没有问沈照为什么要策划这次行动，沈照也没有问韩渡为什么会出现在雅克图。
第五天，沈照已经能简单下床。
一周后，韩渡开始扶着他在室外走动。
鸢尾公园跟医院坐落在同一个街区，是一座占地面积只有两个篮球场大的小型公园，附近的市民偶尔会来这边散步，如今是六七月份，日头变晒，公园里的人并不多，他们也只敢挑快傍晚的时候过来。
韩渡带着沈照过来的时候，公园里只有一对依偎在绿色长椅上的老夫妻。
铺着白沙砾的小路将公园的草坪分割成一片片不规则的区域，韩渡陪着沈照沿小路散步，脚边的鸢尾花正紫得发娇。
“你站到那里，我给你拍张照片。”沈照兴之所至，忽然开口。
韩渡走到一颗灰棕色的鹅耳枥下：“这里？”
“再往左边来点。对，这里光线好。”沈照煞有介事地调整手机镜头，“来，笑一个。”
“这里能拍到花吗？”韩渡哭笑不得。
“谁跟你说要拍这些丑花了，”沈照按下快门，“花哪有人漂亮。”
韩渡听他胡言乱语，不知为何却很有些受用，笑着瞅了一眼成片：“是还不错。”照片里的他站在树下，金色的阳光筛下来，人与景之间颇为相得益彰。
“笑得更开心点就好了。”沈照却故作遗憾地说。
“首先你得让我省点心。”韩渡说。
沈照笑道：“我还不够听话吗？”
“瞒着我自作主张，哪里听话了？”韩渡似是不经意地提到这件事，言语间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可见是打算轻拿轻放，把话说开了。
“怕你知道了担心。”韩渡这样温软的态度，沈照自然也放心大胆地吐露真心，“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没办法左右的事，让你知道了也是白白担心。”
“你是怕我担心你吗，你是怕我阻止你。”韩渡却想得更通透，“你怕我因为余情未了，临到头来对他心软。”
“渡哥……”沈照苦笑，却也没有反驳。
“来雅克图的路上，周协找过我，郭子期也来劝过我，现在，连你也不相信我。”
“渡哥，我是不想让你为难。”沈照说，“就算你那会儿要阻止我，我也不会答应。”魏从峥已经把事做绝，以沈照的性情，不可能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韩渡看着他，知道他理解错了，“我之前跟你说，我对他还有些放不下，只是想对我们的关系负责，没有别的目的，更不想害你束手束脚。”
沈照心尖蓦然一动，似从这句话里琢磨出了什么，又有些不敢相信。
韩渡淡淡一笑：“你说就算我阻止你，你也会坚持这么做，难道我就是没有主见的人？周协、郭子期阻止不了我，谁也不能，现在我站在这里，这就是我的选择。”
说完这句话，不顾沈照眼里的惊涛骇浪，韩渡扶着他在身边的长椅上坐下。
“在机场，我遇到了荣逸飞。”韩渡又提起了一桩事，“上次在斯威索托，他也是突然出现。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夕阳从长椅后头照过来，在他们脚边投下两道变形的人影。韩渡看着这两道的影子，听到沈照在他耳边说：“是，我是跟他有些合作。他告诉我魏从峥的行踪，我负责安排行动。”
“这回也是吗？”
“是。”
“荣家跟魏家一向交好，他利用你对付魏从峥，却把荣家藏在后面，你自己要把握好深浅。”韩渡说出自己的感受。
韩渡的话偏向性十足，让沈照听着十分愉悦，他此时还有些拿不准韩渡的心思，却靠直觉品出十二分的甜蜜：“暴风雨快来了，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沈家不行，荣家更不行。”言下之意，荣家就算想藏，也快藏不住了。更何况他知道的信息比韩渡多些，荣家未必想藏。
韩渡听着他的话，想起了一周前的某件事。
那时他甩开郭子期抵达燕城机场，正往海关通道走，余光一瞥间，看到了坐在速溶咖啡站里的荣逸飞。
他注意到荣逸飞的时候，荣逸飞也在看他，并且像是已经看了他很久。
韩渡看了眼登机时间，略一思索，也进了那家咖啡站，在荣逸飞对面坐下。
褐色的橡木小圆桌上放着两杯犹有温度的咖啡，一杯在荣逸飞面前，一杯在韩渡面前。
“看来你还有别的客人。”韩渡道。
荣逸飞淡笑着说：“不用试探我，就是为你准备的。”
“哦？你料到我会过来。”话是这么说，韩渡的表情也并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