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不吉利的话。”沈照打断他，笑得谦谨，“就算我来晚了，你也不会有事。”
“好，那就不说这些了。”韩渡想到了一件事，“你是怎么跟张凭联系上的？”
“他也在找你，我们的路线大部分吻合，很容易就碰上了。对了，他上午已经到了酒店，你还在休息，我让他等你用完午餐再来见你。”
“行，吃完饭我跟他见一面。”韩渡点头，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赌坊的事有后续吗？那边有没有人来找麻烦？”
“这家酒店的安保没问题，暂时不用担心，不过出了门还是要小心。”沈照低头切下一小块鳕鱼肉，送入口中，细嚼了几下后，开口问道，“渡哥，你今天要出门吗？我安排车送你。”
“我要去趟医院。”
“看望那个姑娘还是魏从峥？”沈照的话还是那么直接。
“都看一眼，我打算明天就回温昌。”韩渡避重就轻地说，“离开公司这么久，再不回去，项目都要生疏了。”
“不多休息两天？这里环境这么好。”沈照侧头看了看窗外。一束阳光落到他脸上，将他病态一样苍白的肤色照出几分大理石雕塑的质感。
“特权阶级的特供环境，再漂亮也是单薄狭隘的，就像光鲜亮丽的赌坊后院，没有人知道到底埋了多少具尸体。”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韩渡没想到这样直白尖锐的话会从自己口中径直吐出来。
沈照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渡，许久之后，低头笑出声来：“渡哥，这话居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得为你鼓掌。”说着，他真就放下酒杯，轻轻拍起手掌。一边拍手，他环视四周，“你说的太对了，看吧，坐在我们周围这些人，不是白皮肤就是黄皮肤，连服务员都长得细皮嫩肉，你根本看不到一个棕褐色皮肤的本地人，你说的没错，就是狭隘的人造环境。”说着，他按着桌面浮夸地笑起来。
韩渡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也不觉得是自己的话说到了他心坎上，于是很谨慎地保持沉默，一直等到他笑完。
沈照渐渐收笑，揉了揉太阳穴，感叹道：“渡哥，你在赌坊受苦了。”
韩渡喝了一口起泡酒，味道很淡，口感却有点冲。“比起别人，我已经很幸运了。只是这次一路走来，见识了一些人和事，一时有感而发。你呢？最近这半年过得怎么样？”
“还算顺利，禹州天高皇帝远，沈羁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什么手段到了这里，都得先打个折扣。”沈照说，“我还在调查昨晚的火灾，来得太巧了，我怀疑是有人故意纵火。”
提到火灾，这也是韩渡疑惑的点：“你有怀疑对象了？”
“渡哥你认为呢？”沈照凝视韩渡。
“我下午去问他。”韩渡从沈照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在这一点上两人可谓是有默契，当然，摆在他们面前的选项其实也不多。
“渡哥，你现在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沈照将手中的刀叉放在餐盘两端，倾身看向韩渡，“别怪我多管闲事，只要是你的事，我没办法坐视不管。我也说过，不想你再被他骗，他不是好人，什么出格的事都做得出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渡哥，我以为你是很明智的人。”
韩渡与他目光交汇，空气仿佛也在这一刻变得滞缓。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想，人的感情如果能像太极图一样黑白分明，该省掉多少麻烦。可即使是太极图，也是阴阳相抱，黑中有白、白中藏黑的。”韩渡将一口酒水压在舌下，然后一点点咽进喉咙里。“我曾经很喜欢他，后来是责怪他，再后来，开始恨他，直到现在，恨似乎也不够恨了。”
“为什么？”沈照看着韩渡，一些话在舌尖绕了绕，说出口的却只是这三个字。
韩渡摇了摇头，个中缘由，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他转而说道：“他就像个情绪黑洞，无论是爱他还是恨他，最后消耗的都是自己的感情和生命力。你说的对，明智的人就该远离他，我也累了，不想再把精力花在这种事上。”
“那你还喜欢他吗？”沈照追问，依然对昨夜的事耿耿于怀，“为什么还要保护他？”
韩渡笑着看他，眉目温和平静：“我也会保护你呀。”
沈照望着韩渡，悄然捏紧了手里的酒杯。这样的回答实在狡猾，沈照一时也分不清，这是在同时拒绝他，还是在暗示他什么。最终，他也只好牵起一抹足够得体的微笑：“在这种问题上被拿来作类比，可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午后，韩渡跟张凭见了一面。张凭肤色被晒黑了好几个度，原本就不怎么白的人，这下直接黑成了一块炭，让韩渡看了啧啧称奇。
张凭骂他没良心，自己辛辛苦苦搜找了他一个月，这人见面却只知道嘲讽自己的肤色。
韩渡好说歹说，总算解释清楚不是嘲讽。张凭脸上的戏谑淡去，长叹口气，走上来一把拥抱住韩渡：“韩总，恭喜回来。”
“好，太好了。”韩渡连说几个“好”字，“幸好大家都没事。”
松开张凭，韩渡看着他道：“时间宝贵，耽误了这么久，明天我们就回温昌。”
张凭点头：“好，我通知老丁，让他直接从兹丽回温昌。”
“不，让他留在那里，我另有任务安排给他。”韩渡否决了这个提议。
“什么任务？”张凭好奇地问，兹丽的事已经都结束了啊。
“赈灾。”韩渡微微一笑，说出这两个字。
韩渡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阳光变得柔和宽厚起来，医院门口被曝晒了一整天的芭蕉叶总算回余了点精神气。
他先来到阿桑所在的病房，阿桑正在睡觉，胸口上盖的被子均匀起伏，纤长卷曲的睫毛搭在眼睑下，像只沉睡的洋娃娃。
韩渡缓缓阖上房门，向护士了解阿桑的情况。半小时后，他告别护士，乘坐电梯来到这栋住院楼的另一层。
如果能忽略楼道里把守着的十几个保镖，这层楼安静得甚至有些冷寂。他刚出电梯就被人拦住，在他说明来意后，那人用对讲机呼叫周协。
不久，周协赶来，看清韩渡的脸后，他鞠躬后退半步：“韩总，请随我来。”
韩渡跟随他穿过深长的回廊，来到一扇病房门前，周协敲了敲门，动作干净节制：“魏总，韩总来探望您。”
“进来。”屋内回道。
周协向韩渡点了点头，转身退下。
韩渡推开门走进去，这间病房果然很大，只是大而空旷，没什么摆设，反而显得空间很多余。病房正中央，魏从峥正倚靠在床头，在他右手的床边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位韩渡认识，正是荣逸飞，另一位就很陌生了，是个发丝掺白的中年人。
第78章
那位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体格结实，气质冷峻，在韩渡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看韩渡，用一种探究而审视的目光，并不十分客气。
“岳先生，逸飞，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魏从峥的话打断了岳松言的目光，他从床边的凳子上站起身，拉了拉挺括的西装外套，回头对魏从峥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此人走后，荣逸飞也向魏从峥告别。
“好久不见。”经过韩渡时，荣逸飞点了点头，向他发出邀请，“有空一起吃顿饭？”
“今晚？”韩渡对荣逸飞的印象还不错，这个人虽然是魏从峥的至交好友，脾气性格却比魏从峥好太多。
“好啊，我订餐厅。”荣逸飞笑着走出病房，将空间留给他和魏从峥。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时，空调里冷风推出的飒飒声就显得尤为突出。
韩渡这才把目光聚焦到魏从峥身上。魏从峥脸上缠了一圈圈绷带，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像一只刚制作好的人形木乃伊，要不是这人还能说话，他恐怕第一时间还认不出来。
“你怎么现在才来。”魏从峥一开口就是委屈的控诉，声音从绷带底下传出来，抬臂向韩渡勾了勾食指，“来，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