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银嗅到香气飘进来,看见这一桌子,眼睛顿时亮了。
“济慈你人真好!!!”
第124章
*
众所周知,一间厢房,哪怕是上等的,也只有一张床铺。
毕竟凡人无法见鬼,定两间厢房未免可疑。
隋银美滋滋地享受了一桌好饭菜,睡觉时正打算自觉飘到窗外的桃花树上休憩,济慈却示意他去睡床。
把唯一的床让给他这个压根儿不需要睡眠的鬼……?
“你不睡觉吗?”隋银迟疑着关上窗,面露不解。
济慈微微颔首,片刻的功夫,已是到了屋内用作看书小憩的地方,闭眼盘腿打坐。
呼吸平稳,像是方一坐下,就入了定。
像是要如此打坐一宿。
隋银愣了两秒,飘上床盘腿坐着,就开始……
盯——
前半夜,隋银压根儿不睡,一直睁着眼睛偷偷观察济慈会不会腿麻。
可惜,注定是失望的结果。
因为……济慈这家伙半夜压根儿半点不带动一下的!
要不是对方平缓稳定的呼吸还在,隋银几乎都要认为这是一座冷冰冰的石像。
盯到后来,隋银眼睛干涩,做鬼以后第一次萌生了如此强烈的困意,靠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还是济慈叫他起的床。
隋银自认这场“博弈”是自己输了,暗暗握拳发誓下次一定要盯一整夜!!
当然,第二天动身时,他也偷偷观察过这家伙的走路姿势。
如若是强撑着姿势忍了一晚,那在走路姿势上势必会露出马脚,不可能跟个没事人似的吧?!
前后左右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半点不自然来。
隋银颓然惜败,思维发散地想着。
济慈这家伙居然还真能盘腿坐一晚上!
可恶!!!
*
隋银在山中当了多年的普通狐狸,偶然一次捕猎才得以开了灵智,懵懵懂懂有了意识。
他的父母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早早就如普通动物一般死亡,只剩下他自己。
孤零零地活了这么多年,隋银认识的不过几只同为狐狸精的同伴,去凡间玩儿过几回。
同伴之中绝大多数也是被人类杀了,侥幸逃掉的那些也不知存活几个。
隋银一直是孤零零的。
自己玩、自己捕猎、自己看人间。
但现在,明明他是要去报仇的,却恍然间似乎走回了“正道”。
济慈领着他,像两个再普通不过的游旅之人,在凡尘之间慢慢走、吃特色民俗饭菜、住店赏月、看书饮茶……
一路上,济慈没有问他的仇恨对象,也没有问他是如何死的,只是默默的带着他入世。
隋银不知道自己这甜中带着慌乱焦虑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有的。
但当他意识到时,很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济慈先是和他结了平等的契约,后又每次都为他这个其实并不需要吃饭、睡觉的鬼——点爱吃的菜、让出房间内唯一一张床铺。
做的事,桩桩件件,皆是将他当寻常人类一般对待。
隋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不明白。
不想改。
他喜欢被这样对待。
直到……
他看见济慈再次顶着世人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嘀咕,目不斜视地去他以前最爱吃的那家烧鸡店排队。
隋银犹豫了。
他飘在济慈身旁,“不买了,我们走吧。”
【不是想了很久?】济慈没有张口,声音却在隋银耳边响起。
很近。
隋银沉默了两秒,笑道:“现在也不是很想吃了,咱们走吧。”
……
济慈最后还是排队买到了。
傍晚,隋银坐在餐桌前,往日令他食指大开的好菜佳肴现在却骤然失去所有吸引力般。
隋银连筷子都没拿起,只一味地盯着吃素的济慈看。
顶着厉鬼这样炽热视线,一般人都该害怕自己被当作下饭菜,济慈的耐性却好得很。
不问缘由,也不作阻拦。
隋银这个盯人的反而是率先败下阵来的,饭菜也没心思吃。
只将脑袋往桌上磕了几下,鬼魂穿透桌面,没有动静。
撞了好一会儿,隋银才颓然开口:“秃驴,你怎么都没问过我要去何处报仇?”
“无碍。”济慈只是这样淡淡地回答,一如既往。
反正无论是去哪儿,总归都是要一起的。
隋银莫名听出了这句未尽之意。
转念,他又觉得自己未必过于自作多情。
可这一路上,济慈对他实在多有照顾,隋银突然就狠不下心来利用这样一个会为自己排队买烧鸡的和尚了。
于是,他闷闷地说:“我要去京城。”
“嗯,路途长,多吃些。”
济慈这样回。
非常……意想不到的回答。
但隋银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想向上飞,恨不得飞到云里去。
他舔了下唇,别开眼,手指逗弄着桌上摆着的花,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不怕吗?”
“有何惧?”济慈不明白他的意思,掀起眼皮平静地看着隋银。
在别人专注地注视着自己时,被注视的人怎么会体会不到呢?
明明火焰燃得是那样的烈,火光映射在脖颈,热热的一片。
隋银也感受到了那团温热的、不会灼伤他的太阳,却没有回头与之对视,而是微垂下眼皮,抿了抿唇,索性说得更明白些——
“人人都说京城是皇城,天子脚下,自然容不得妖鬼精怪近身,大师以身饲鬼,难道不怕么?”
没等济慈回答,他又补充道:“你将我带离了水屏山,就算是助我了,我的仇我自己报,大师不若解了这份契,走罢,去救你的世,不用管我……”
明明他才是赶人的那个,语气却是可怜又难过的落寞。
或许,隋银自己也没意识到。
明明口中说出的是赶人走的话,身体却像是拽住了一片衣摆,不想让人真的抛下他离开。
隋银似乎总是这样,没有等别人回答,自己就在心里下了判决书。
济慈无奈地想。
“我陪你去京城。”
多说无益,他只简单地这样说着。
听到这句话,隋银心底自然是开心的,却开心得并不纯粹。
沉默两秒,忽地问:“大师当我是什么?为何要陪我上京城报仇……”
难道这和尚当真能够为了渡他一个厉鬼的功德,折腾这样久吗?
值得吗?
不值得。
隋银想。
报完仇他大抵也没了轮回转世的机缘,或许就……自此消散于世间了吧。
人鬼殊途。
……更何况佛与妖?
叶子簌簌摆动,花瓣都掉下来不少。
济慈看那花实在可怜,都快被满脸写着“纠结”和“不高兴”的某只妖怪弄秃了。
放下筷子,无奈地解释道:“贫僧所做之事皆为想做、愿做之事,现下唯一想做的事唯有伴施主进京报仇一件。”
……至于把隋银当作什么?
济慈顿了两秒才继续回答:“贫僧当施主,是狐狸、是苦主、是誓约。”
“……”
隋银终于不再折腾那在风中颤颤巍巍的花骨朵。
“哦。”他生硬地从舌尖蹦出这个字。
拨弄花瓣的指尖顿住后,就是从心尖迸发的血液,流经至全身上下,然后传到指尖的阵阵酥麻痒意。
这不对,明明他已经没有心脏了……
怎么还是跳得这样快。
都怪他!
……死秃驴。
浠沥沥的雨水被阳光蒸干,弯弯的彩虹在心底架起了桥。
隋银拿起筷子,浑身舒畅。
*
用完餐,隋银缠着济慈和自己下棋。
他蹙着眉心扣着桌角思考时,却不知有一道目光轻柔地落在自己身上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