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岁渐长,楚凝愈显温柔沉静,可并非将活泼的个性完全舍弃,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时不时流露孩子气的一面。
久居山间,不离秋水筑半步,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心情日渐低落,但燕珩觉察到了他眉眼间的郁色。
“如果凝儿是担心自己的身份……”燕珩认真告诉他,“你不是玄明宗的罪徒,无论是师尊还是宗门,都在为你正名。”
楚凝怔怔看着他,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事:“师尊这些时日下山……都是在做这件事?”
燕珩没法时时刻刻守在他的身边,楚凝知道师尊有自己的事要忙,每天很乖地在秋水筑等师尊归来。他以为师尊是下山除魔,可是却没有感觉到除魔常常会沾染上的血气。楚凝只当燕珩将气息收拾得干净,或是他修为被封印后,对这方面愈不敏感……可现在想来,燕珩这些天离山,只怕都是在为他的事奔走。
“我早便该这么做,”燕珩轻叹一声,“让凝儿受委屈了。”
十年间,他忙于寻找楚凝的踪迹,以至于他日的真相,只有仙门的一些宗主长老与核心弟子知晓,许多普通弟子仍将楚凝视作仙门叛徒,叫他平白承了许多污名。
“可若叫他人知晓师尊明知我是半魔,仍收我为弟子,有损师尊清誉!”楚凝急道,“师尊莫再替凝儿澄清了,凝儿并不委屈。”
师尊是救他性命之人,是养育他长大之人,是传道授业于他之人,亦是他所爱之人。楚凝将他的名誉,看得比自己更重。
他哀切恳求的目光,却叫燕珩心中刺痛。便是这不值一提的虚名,叫他疼爱的弟子受了这般多苦。
“凝儿,你不愿师尊名誉受损,但可曾想过,师尊从未将这些虚名放在心上。”燕珩将楚凝紧拥在怀中,“让师尊放在心上的仅你一人而已,你若为这些虚名受苦,才是伤了师尊的心。”
他的话叫楚凝一时怔住,燕珩知晓楚凝的观念一时转变不过来,不逼他立时想清楚,只说道:“一切都交给师尊,好吗?”
他一向乖巧懂事的弟子,犹犹豫豫地,终是点了头。
燕珩又与他提起下山之事:“玄明宗山下的镇子,你也许多年不曾去过了。今夜凡间正值灯节,镇上应该格外热闹。你小时候总惦记着山下好吃的好玩的,为师要是不带你去,你能在我腿上一挂就是半日,怎么现在不感兴趣了?”
楚凝羞赧道:“哪有半日那么久!”
“是师尊说错了,”燕珩笑道,“凝儿只消撒个娇,师尊就没有办法了。”
燕珩总是拿楚凝没办法。
楚凝想了又想,枕在燕珩肩头,小声道:“那我想吃糖画,小鱼糖画。”
燕珩抚着楚凝缎子似的长发:“凝儿想要什么,师尊都给凝儿买。”
楚凝勾了勾唇角,可是心中仍有些顾虑:“我们若是下了山,真儿该怎么办呀?”
“带真儿一并下山就是。”燕珩其实更想跟楚凝两个人过,但也知道楚凝一定不放心把真儿交给其他人,“寻常人家的父母带着孩子过节,是很常见的事。”
“师尊也说了是父母。”楚凝道,“我与师尊皆是男子,带着一个孩子岂不是很奇怪?”
“凝儿担心这个?”一念头忽地在燕珩脑海中闪过,“这事好办。”
无须多时,楚凝便知道了燕珩口中的好办是怎么办。
燕珩竟是为他准备了一身女子的衣裳。如今是他与燕珩互通心意后的第三个月,春日已过,转入初夏,凡间百姓的衣物愈显轻薄,燕珩替他备的也是单薄的夏装,为此还暂且取下他身上的禁魔绳,免得被外人透过薄薄的布料瞧出来。可禁魔绳的束缚去了,新的束缚又出现在楚凝面前,他抓着一件绯色的肚兜,不知所措。
燕珩想替他穿,却叫难得硬气一回的弟子赶了出去,只得在屏风外等他。楚凝却忘了自己的身影会映在半透明的屏风上,燕珩在外头将他身体的轮廓瞧得一清二楚。
被他养得丰盈许多的美人犹豫许久,终于尝试将那件女子的小衣穿在身上。将手绕自身后系上系带时,他下意识挺起胸膛,浅浅的弧度映入燕珩眼中。
燕珩忍了又忍,才忍住没在下山前将弟子欺负一番。
穿好肚兜后,楚凝蓦地松了口气,他捂了捂脸颊,才发觉烫得厉害,定是红透了。剩下的衣物要好穿许多,糯裙外搭了件大袖衫,料子轻薄,却不失端庄,颜色以黄红二色为主,是极庄重的配色。
身边没有镜子,楚凝回忆着曾经所见妇人的发式,凭感觉挽了下头发,然后便意识到,通常只用发带的自己,手头没有簪子。
见他久久未动,燕珩出声问道:“怎么了?”
楚凝求助道:“师尊,我没有簪子。”
燕珩会用玉冠玉簪束发,但簪子太短,大抵是不合适。他让楚凝稍等片刻,自己出门折了一根树枝,简单削作木簪,又摘了一大一小两朵朱红牡丹。
回屋后,他绕过屏风,将长簪插入楚凝发间,又将牡丹别进发髻里。楚凝轻轻晃了晃脑袋,发髻倒是牢固,可是没有镜子,他心中很是没底。
“……师尊,会奇怪吗?”他忐忑不安地问道。
丽色天成的美人,作端庄妇人打扮时丝毫不显违和。他自己却极不自信,抬眸怯生生地看向燕珩。
“……很漂亮。”燕珩喉结滚动了一下,“为夫都要不舍得放夫人出门了。”
听见他的自称,淡淡红霞泛上美人脸颊,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含羞含情,叫男人只觉喉咙干渴。
所幸燕珩还记得自己要带楚凝下山玩,忍住了没做过分的事,他取出一盒胭脂,尝试为楚凝上妆。这种事情他没有经验,自然是做不太来,幸而他略通丹青一道,将胭脂浅浅抹在楚凝唇瓣与眼尾,无需更多修饰,眼前人便已端丽万分。
若说先前燕珩称不舍得放夫人出门是戏言,这会儿,是当真不太愿让别人看见楚凝这副模样了。
燕珩在白纸上浅浅画了几笔,注入灵力,一袭绯红面纱便脱离画纸出现在他掌中。面纱掩去楚凝面容,只是露在面纱外那双含情目,依旧顾盼生辉。
“师尊,好了吗?”被燕珩盯着看了太久,楚凝忍不住问道。
“凝儿,今日到了山下,我们便不是师徒了。”燕珩的大掌,覆上楚凝交叠在膝上的手。
楚凝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羞涩地垂下眼眸,但还是很乖地应道:“……知道了,夫君。”
***
入了夜后,人间却灯火如昼。
玄明宗山下的镇子,说是镇,实质上规模与一座小城无异。因挨着仙门,此地无妖魔侵扰,本就格外繁华,时值佳节,主街上热闹非凡。
走在汹涌人潮中,往往没精力注意自己身边路过了什么人,可有一对夫妻,却吸引了几乎每一个过路人的目光。做夫君的高大挺拔,相貌堂堂,不过他虽有一副不多见的英俊面貌,路人往往看不了他几眼,目光大多被他身边的夫人吸引了去。
依偎在丈夫身边的“女子”身材高挑,比许多男人都要高上一些,在夫君的衬托下才显得娇小。“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孩,身上也尽显成**人会有的端丽与风情。旁人看不清“她”红纱下的面容,但光看他雾鬓云鬟,剪水双瞳,也能看出这定是一个绝色美人。
些许路人再看“她”身侧的男人时,目光忍不住带上了浓浓的嫉妒。
这男人得是多么好命,才能得此美妻,美人还为他生儿育女?
楚凝已然许久没有置身如此热闹的场合,旁人的注视叫他心中忐忑,不自觉离得燕珩更近。燕珩揽住他的腰肢,坚实的臂膀挡开人流,在他耳畔说道:“那边有你想吃的糖画,我们先去那边?”
楚凝点了点头,男人吞吐在他耳垂上的热气,叫那玉白的一点泛着浅红。
燕珩护着楚凝,穿过人潮来到糖画铺子前,买了一只小鱼糖画。楚凝知晓自己声音与女子不同,不太说话,全让燕珩来,可即便他不言不语,明明灯火映入他的眼中,光华流转,叫小贩快要看直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