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实则有些没头没尾,扶宁不知实情,只以为是十一记忆残缺不齐之故。然而雁惊寒听了这话,却立时想到,十一乃是七岁前入的揽月楼,依照暗堂记载来看正是冬天。
而十一方才断定那字乃是自己七岁前所写,自然是因为他身在暗堂多年,即便是在回忆中,也能一眼辨出暗堂手段——揽月楼每隔一段时间会从各处搜罗小孩进入暗堂培养,而为了以防不测,这些小孩在途中往往会被灌下一种特制的迷药,令他们失去意识。只在每日进食之时由运送之人通过针刺穴位唤醒,但即便如此,也会全身绵软意识不清。
十一之所以能短暂地保持清醒,想必与他的体质脱不了干系。
那么如此一来,假若雁惊寒所料不错的话,也就是说曾有一个人不仅将扶宁抱走送入峨眉,还将七岁前的十一送入了揽月楼中。
能神不知鬼不觉直入峨眉山门,说明此人必然武功不低,而能将十一顺利混进暗堂运人的马车中,则说明此人必然对暗堂行事了如指掌......泱泱江湖,何人会有此种本事?
峨眉。
暗堂。
雁惊寒心中一动,突然浮现某个不敢置信却又最有可能的名字——雁不归!
雁惊寒这头思绪迭起,扶宁这方亦兀自陷入了沉思中,脸上表情不由有些沉肃。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孩带着一个女婴在寒冬腊月流落街头,想也知道大约出自什么缘故。
除却天灾,无外乎便是人祸。总归无论哪一种都预示着不幸,而若是人祸,则还有可能夹杂仇恨。
扶宁身处江湖,虽不曾亲历但也不知听过多少腥风血雨。许多时候,一个人在面临人生某个重要关隘时兴许都会有某种预感,扶宁自然也不例外。
但她今日既已踏入此处,显然是打定主意要追根溯源。故而扶宁沉吟片刻,再次问道:“既如此......”她抬起头来,看向十一的目光不乏郑重,“能否也将你前两次记起之事告知于我?”
其实依照十一之性,既已知道扶宁来意,若打定主意想要相告,方才便可将这些记忆尽数告知,还免了扶宁这样一一问下来。
十一在许多时候,其实都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冷漠,这与他在暗堂多年脱不了干系。
但在今日这番与扶宁的对话中,或许是因着他尤记得记忆中那个女人的叮嘱,或许是感念夹山寺中扶宁特意相救之情......十一秉持着一问一答的原则,在对方问及之前绝不主动多说什么,实则亦是在给扶宁某种选择的机会。
但十一也无意干涉旁人的决定。故而此时此刻,他眼见对方思虑过后已然下定决心,便也不再犹疑,张了张嘴就打算将记忆中有关之事一一告知。
反倒是雁惊寒,见状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扶宁姑娘,需知过往成空。许多时候不知道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他面向扶宁,声音温和又暗含警示,“姑娘贵为峨眉首徒,只需这样一直走下去,日后必然大有可为。而若是论及从前,往事攀附,谁又知道会生出何种枝节?依在下之见,扶宁姑娘不若就此打住、莫再深究。”
雁惊寒言辞恳切,聪慧如扶宁,自然不会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但他话音落下,却见对方沉吟片刻,只笑了笑道:“多谢雁楼主好意。实不相瞒,扶宁并非莽撞之人,自昨日开始我便一直在思量此事,辗转反侧、不得静心。师父曾言‘若心有所虑,则剑有负累’。此事,只怕扶宁不得不问。”
听得此言,雁惊寒不免心中暗叹,纵是有心也只得言尽于此。
当然了,任凭雁惊寒如何神机妙算,此时的他也断断没有料到,不过短短几日,自己竟一语成谶,扶宁自此不得不走向全然不同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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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昏头昏脑
十一说话向来简练,再加上他记忆本就残缺,纵使全无隐瞒,与扶宁也不过片刻便将一切说完了。
只是或许是见了雁惊寒方才对对方的一番提点,十一这番陈述便只特意捡了与扶宁有关的来说,只字未提自己的诸多推测。话语之间更是难得委婉了一些,尤其是在提及对方身上“伤疤”之时。
但饶是如此,这种种场景串联,其中隐约昭显的纠葛与血腥,也足以令人不安了。
十一话音落下,扶宁一时并未接口,只面容沉肃,视线再次扫过桌上的纸与珠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雁惊寒亦是不言不语,他垂目看向手中茶盏,感觉杯中热水已渐渐冷却,却无心啜饮。仿若某种引子般,雁惊寒想及扶宁方才所言,本是早已做出决断之事,此时竟又莫名在他心中挂起。
他向来不是犹疑反复之人,一旦决定做什么事,则必然一往无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此时此刻,雁惊寒却听到自己心中反复,忍不住再次问道:“是否也该将十一身世告知于他,一切由他自己决断?”
其实依照规矩,十一身为暗卫,本就对自身之事并无决断之权,更遑论是探寻身世了。而雁惊寒往日与十一相处,因着身份与习惯使然,纵使待对方格外不同,但实则但凡涉及决断之事,也从来不会因十一而左右。
更何况十一若是有心复仇,则有朝一日他的身世必然为武林众人所知。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届时“揽月楼收留夺魂谷后人”的消息一出,武林众人又该如何作想?揽月楼又该如何置身事外?
以雁惊寒之聪慧,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曾发觉,还是并不在意——实则这种“由十一自己决断”的考量,不仅已全然跳出主子与暗卫之界,更是将他自己乃至整个揽月楼与十一绑在一起。
屋中一时寂静,依理而论,此事牵扯最深的原本乃是十一,想得最深的也该是他。但此时此刻,雁惊寒与扶宁兀自沉思,十一见了,却只以为自家主上乃是因着峨眉之故,仍旧对扶宁之事心怀忧虑。
这念头一起,想及这些时日的种种,他不免又开始担心雁惊寒思虑太过。于是,等雁惊寒收回思绪,甫一抬眼,对上的就是十一隐含担忧的眼神,只是对方这双眼中装的都是自己,显然根本未曾在意什么身世来历之事。
见状,雁惊寒神色一顿,不知为何,突然莫名觉得自己方才好似有几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
十一见她看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嚷人声。
“常凡,你躲什么,来让师兄看看,你今日又给小姐买了什么好吃的?”
雁惊寒听得人声传来,原本并无动作,只下意识放开耳力,留心是否有人靠近。
但此时此刻,听得这话,也不知是何处引他注意。只见雁惊寒神色稍动,下一秒竟突然站起身来走至门边,只稍一犹豫,便推开门朝外看去,仿若每一个被动静吸引来看热闹的人一般。
与此同时,扶宁亦被他这番动作惊回了神,她方才正心绪难平,并未留心门外动向。见状,还以为是出了什么状况,也来不及细想,只下意识反应极快地站起身来,迅速将桌上东西收拢,持剑上前两步。
十一早已跟在雁惊寒身后,见了扶宁这般,心知她大约是误会了,便略微摇了摇头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雁惊寒此刻心神自然不在屋内,只见他视线落在左前方一处空地上,那里正站着不少常青门弟子,七嘴八舌围着常凡打趣。
而常凡手中正抱着一个食盒,显然里面装着的便是方才那道声音提及的“好吃的”。
“就是啊,常凡,小姐就算被禁足也肯定缺不了吃的。”斜刺里倏然伸出一只手来,猝不及防便挑开了常凡护在怀中的食盒,“呦,这不会是张记的板鸭吧?”
这话说得尤其大声,听来便有些刺耳,也不知是有几分玩笑几分刻意。一句“张记的板鸭”,好似让周围人更来了劲头。常凡手忙脚乱好险将食盒又盖住了,一抬头就见众人都凑了过来。
“唉,还真是,这张记的板鸭可难买得很,需得一大早排队。这段时日事多得很,我可许久不曾吃了。”又是一开始那道声音,“常凡,我看你这样,只怕是小姐又未领情,不若就将这板鸭孝敬师兄了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