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大约因着他下意识注意距离,站的位置便仍旧离床边有些远,这手伸出去也只保持在了一个不尴不尬的距离。
见状,雁惊寒不由得眉头微皱。但他现下正满嘴苦味,便也顾不上开口计较十一的伺候不周。为着方便只得坐起身来,从那纸包中捡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送入口中,好让自己好受些。
十一视线虽然一直落在地上,但仍旧敏锐地感觉到了雁惊寒的不满。他心下一紧,反应过来自己的疏忽不当,再也顾不上其他,连忙上前一步,在雁惊寒再次伸手时将那纸包恰到好处地递在他面前。张了张嘴有些讨好地道:“这是扬州城中新出的雪花糕,主上可喜欢?”
雁惊寒闻言,并不说话,甚至看也未看他一眼。十一方才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身为暗卫,凡事当以主上为先,现下安稳无事,他着实想不出有什么好让他分心的。
十一等了等,却始终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声音,他心中懊恼,到底忍不住抬眼去看雁惊寒表情。
他尽力让自己的视线焦点落在对方脸上,眼角余光却始终能看到一片莹白的肩头,手指处微微发烫,夹杂着一阵突如其来的酥麻,他知道自己的皮肤已忍不住回味起先前一闪而过的触感。
无论他多么克制、守礼,都只是浮于面上的冠冕堂皇,他自己最清楚自己是什么德性。
在触到雁惊寒背部的那一瞬间,在一闪而过的仓皇无措后,他内心涌起的却是不可抑制的激动兴奋。仿佛一个卑劣的窃贼一般,他心中旖旎,自然有无数遐想,即便他手上规矩,心中也早已碰过吻过。
十一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眼光审视着自己,一时竟也未曾开口。
屋中静了片刻,雁惊寒自然察觉到十一视线,他又吃了两块糕点,等缓过那一阵令人反胃的苦味后,这才施施然朝对方看去。
甫一对上他眼神,十一心中一动,他对雁惊寒的了解不可谓不深,知道他其实并未真的动怒,只是在等自己认错,想到这里,他眉眼微不可见地沉了沉,内心深处倏然泛起一阵柔软,将他尖锐难言的厌恶遮住,他顿了顿,感受到自己心跳一声大过一声,面上却仍旧若无其事,甚至大着胆子坐在床边,伸出手替雁惊寒将被褥往上提了提,拢紧了,抿了抿嘴轻声道:“是属下伺候不周,主上莫气。”
这句求饶的话与十一往日比起来可谓大相径庭,雁惊寒闻言,挑了挑眉,暗道这人倒是学聪明了,口中还残留着糕点的甜味,他自觉自己不是个事事计较的主子,便很是宽仁地将此事轻轻揭过:“去请黄神医吧。”
每日晚间药浴完服药后,隔上一盏茶的时间,便是黄岐替他施针之时,今日已是最后一次,成与不成皆在此举。
“是,主上稍待。”十一闻言,又替他将被褥掖了掖,立时起身朝屋外走去,然而他才方走出几步,又仿若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身走到屏风处将雁惊寒内衫取了来,状若提醒般道:“主上记得将衣衫穿好。”
雁惊寒闻言,看了看自己不着寸缕的身子,心中霎时闪过一点不可言说的复杂。
虽说往日施针之时自己须将上衣除去,但那是碍于形势,正所谓事急从权,他自觉自己平日里尚算守礼,尤其对待女子更是。
难道自己在十一心中竟如此孟浪?
作者有话说:
十一,胆子大大的,想对雁雁说,男孩子出门在外......
第62章 千年暖玉
十一出了房门,并不耽搁,快步朝黄岐房间走去,为着诊治方便,黄岐所居之处离雁惊寒并不远,只顺着走廊往前,转过一个弯便到了。
屋外寒风大作,吹得廊上灯笼不停晃动,在十一身上照出晦暗不明的光影,他走出几步,感觉到自己心跳声渐渐平息,又是一派古井无波的样子。
黄岐大约也在估算时辰,因此十一还未及转弯,便已见到她往这边行来,见状,二人只点了点头互相示意,便一同往雁惊寒屋中行去。
黄岐本就不是话多之人,十一更是如此,前两日两人都是默不作声走完这一段路,本以为今日也会如此,黄岐照例在脑中琢磨起今日下针手法,却见旁边十一突然上前一步,抬手抱拳道:“敢问黄神医,若是寒毒入体,届时蛊虫除去后,可会对主上身体有何影响?”
黄岐闻言,脚步稍顿,她借着廊上灯光抬眼看向十一表情,视线从他微微拧眉,显得有些焦急担忧的脸上,挪至他被水迹沾湿还未及处理的肩膀处,想起他这几日对雁惊寒的贴心照料,不由得心中一动,暗道传闻揽月楼中所训之暗卫,冷血无情,只如一把受人操控的刀刃,如今看来,倒也不尽如此。
十一此问出口,她心中已有所猜测,因此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可是雁楼主有何不对?”
十一闻言,脑中回想起先前之事,眼中担忧之色更显,连声音都变得有些艰涩了:“主上先前药浴完后,腿脚有些不便。”
“嗯。”血脉不畅、肢体僵硬,这些都是频繁动用寒冰草之故,亦在她所料之内,因而她听罢只点了点头,并无什么波澜,转而又想到十一既懂医理,不可能不知道雁惊寒这般乃是正常现象,还不放心,也不过是关心则乱,念头转过,她又着意看了看十一,这才转身继续往前,口中却不忘说明道:“只要解蛊及时,相信以雁楼主之能,只要稍加调理,定能恢复如初。”
一句话言简意赅,十一听罢,却仍旧不觉松了一口气,正所谓医人医心,黄岐在某些时刻兴许也有洞察人心之能,她心中所料分毫不差,即便如十一这般沉稳果断,事关雁惊寒,也忍不住在神医口中求一个稳妥。
话音落下,房门已近在眼前,她伸手将门推开,十一见状,也连忙紧跟着闪身入内,迅速将门合上,唯恐让冷风进了屋子。
雁惊寒自是早已穿好衣衫半靠在床头,甚至还很是妥帖地披上了外袍,听到声响转头朝门边看来,见到黄岐走近,还不忘笑着寒暄道:“今日又要劳烦神医了。”面上一派从容,哪能看出先前的丝毫不适。
黄岐闻言,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雁惊寒面容,接着又如往常一般替他诊完脉,这才接口道:“雁楼主客气,”顿了顿,又伸手将银针取出,摊开放置一边道,“今日乃是最后一次下针,比之前几次更为凶险,也更为难忍,还请雁楼主做好准备。”
雁惊寒听罢,神色未变,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见黄岐已准备妥当,便如往常一般将上衣脱了,面向她趺坐于床中央,并指将穴道解开。
十一见状,连忙将火盆又挪近了些,敛容屏息盯着黄岐下针之处。
不论凶险与否,黄岐下针的手法好似并无差别,依旧轻重有序、果断利落,不见丝毫迟疑,雁惊寒更是纹丝不动,甚至连呼吸都不曾稍乱一分,更遑论发出声音了。
然而习武之人,对身体的感知往往异常敏锐,更别说十一自黄岐下针起,便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雁惊寒状况,眼看着又一针刺入,针脚下的那处皮肤亦随之微不可见地绷紧抽动,十一心脏好似也被狠狠扎了一下,发出一阵本能的绞痛,他抬眼看向雁惊寒额角处冒出的细汗,下颌处倏然咬紧。
只肖一盏茶的时间,黄岐便已下针完毕,然而雁惊寒想要熬过这场酷刑,则还要再等上一炷香的时间。
黄岐停手以后,便一直守在旁边静观雁惊寒状况,十一站在一边,更是不敢妄加打扰,一时间屋内倒是沉静了下去,因此,随着时间过去,雁惊寒那终于再也无法保持平稳的呼吸声便清晰可闻。
眼看着他全身青筋泛起,甚至方才还显得苍白的脸上亦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十一知他定是痛得狠了,不由得急急上前一步,站在床边张了张嘴,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黄岐见状,神色微微变换,立时拧了拧眉,伸手把上雁惊寒脉搏,过了片刻,只见她面容一沉,倏然出声道:“十一,将他制住,”接着又急忙叮嘱道:“雁楼主且再坚持片刻,切记不可中断经脉运行。”
十一闻言,心下猛然一紧,仿若被一柄重锤砸中,待他反应过来黄岐之意,正打算动作,却听一直闭着眼睛的雁惊寒突然出声道:“不必。”一字一句,声音颤抖,却又有一种不可违抗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