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岐听罢,眼中似有犹疑之色闪过,却也未再开口,只以眼神朝十一示意,一旦发现不对便立即动作,然而十一看着雁惊寒痛到浑身冷汗,依旧一声未吭,心中便已然明白,他家主上定然是能自己忍过的,只是......只是缘何会如此难熬?想到这里,他眼中倏然浮起一线血红,似痛极恨极。
这一炷香的时间突然无限拉长,十一自觉每一分都堪比凌迟,过了不知多久,他眼前竟仿若出现重重虚影,等看到黄岐抬手收针,这才恍然回神,原来自己竟已气息大乱,汗湿重衣。
他匆匆敛息凝神,待黄岐将最后一根银针起出,眼看着雁惊寒睁开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他这才好似注入生气一般,倏然抬脚迈步,不由分说坐在床边,竟是问也顾不上问一句,便抬手将人揽过,掏出帕子细细替他擦拭起来。
雁惊寒方才熬过一番钝痛,此时全身肌肉乍然放松,难免酸麻无力,外加他方才出了一身汗,正觉浑身粘腻,因此见着十一动作,倒也未躲,反而放松身体倚在他肩膀一侧。
黄岐将银针归拢,又再次伸手探向雁惊寒脉搏,过了片刻,她收回手去,眼中隐隐闪过兴奋之色,如释重负般道:“成了。”
雁惊寒见状,嘴角亦不由得往上提了提,他扯了扯十一方才替他披上的外袍,直起身子朝黄岐抬手一礼,施施然道:“多谢神医。”
黄岐闻言,视线不由得在他身上定了定,眼见他不过须臾之间便已面色如常,仿若方才的危机苦痛俱如飞灰一般,只肖衣袖一挥,便已轻轻拂走,心中不由复杂难言。
她作为下针之人,最是清楚这每一针扎下去是何等难熬,更何况蛊虫威力不同,除所用针法不同以外,到了最后关头时反抗的程度亦会有所不同,但凡是人,只要痛到一定限度,必会出于本能想要逃避挣扎,就连胡若眉那日都险些失控,然而雁惊寒竟是从头到尾未见半分动摇,更是凭自身之力时刻保持清醒,配合银针之效运功逼引蛊虫动向,如此心性,真乃世间罕见。
想到这里,她眼中赞赏之色一闪而过,不由得摇头摇道:“黄某亦只是尽力而为,能得此结果,更多的乃是仰仗楼主心志之坚。”
顿了顿,不待雁惊寒开口,她想到什么,又温声道,“正如我先前所言,直至解蛊为止,雁楼主还须得每日服用寒冰草所制药丸,”她边说边从医厢中掏出一个细口瓷瓶递过去,“虽说制成药丸后,寒冰草药性已不如先前猛烈,但服用日久,必然受寒毒所侵,雁楼主若是想要好受些,不若找块好些的暖玉挂在身上。”
“暖玉?”
“此物可行?”
几乎是在雁惊寒开口的同时,只见十一已站起身来,匆匆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向黄岐眼前问道。
雁惊寒闻言,下意识转眼看去,就见十一手中正躺着一枚色泽剔透,晕着青色纹理的玉佩,只是这玉佩的形状着实有些奇特,只见它头部似人形,尾部却似蛇似虫,环绕一圈后正好首尾相接,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圆,其上还穿着一条红色细绳,从上面细微的磨损来看,应当已有些年头了。
他神色微动,正打算细看,却见眼前的黄岐见了,已迫不及待伸出手将这玉佩一把抓过,猝然抬眼朝十一问道:“这玉佩你是从何而来?”说话的声音竟隐隐有些颤抖。
雁惊寒见状,挑了挑眉,黄岐此人向来波澜不惊,何时有过如此激动之时,他脑中念头一转,已闪过某个猜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看了看她,又看向十一,并不说话。
十一显然未曾料到黄岐有此一举,在对方将玉佩抓过时已面露不解之色,听了这句有些激动的问话,更是不明所以,然而话音落下,他倏然一顿,接着好似想起什么一般,有些慌张地看了看雁惊寒,想了想,不顾黄岐隐含期待的眼神,只含糊道:“在下不记得了,还请神医告知此物是否可行?”
黄岐闻言,下意识想要开口追问,张了张嘴又顿住了,大概是十一的答话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令她稍稍冷静下来,意识到屋中还有第三人存在,剩下的话便未及出口,只视线缓缓扫过十一眉眼处,意味不明道:“此乃千年暖玉,极为难得,可用。”
十一听罢,眼中欣喜之色一闪而过,他并不是没有发现黄岐的反常,但一来他此时更为在意玉佩之事,二来他着实没有想好该如何回答对方此问,便只作不知,一边开口道:“多谢神医。”一边已上前两步将那玉佩从黄岐手中抽出,转而递向雁惊寒道,“主上请用。”
雁惊寒眼看着这人对黄岐视线置若罔闻,倏然嗤笑一声,抬手慢悠悠接过那玉佩,好整以暇问道:“十一,你当真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
第63章 心生嫌隙
果然,十一闻言,立时抬眼看他,双眼微微睁大,接着又很快收回视线,猝然垂头跪地,有些惶然地道:“主上恕罪。”顿了顿,他伏身磕头,再开口时声音便显得有些艰涩了:“这玉佩......这玉佩属下自小便有,并不知是从何而来。”
此话一出,雁惊寒并不说话,双眼中却已有厉色闪过,倒是旁边的黄岐见十一突然请罪,先是有些惊惶不解,待他这句话出口,脑中念头转过,立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问道:“你不记得少时之事?”
十一闻言,并不答话,雁惊寒却是心中有数,依照规矩,暗卫一入暗堂,此前种种便须通通割舍,自此终身不得出,因此,如十一这般,进入暗堂的头一件事,便是用药物清洗记忆,此法虽然残忍,但一来暗堂所训乃为刀刃,一把刀自然不能有所挂累,二来但凡暗堂所选也大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他们年纪尚小,却已逢陌路,为求生路,自然也顾不上在意这劳什子记忆。
连记忆都会用药物清洗,更别说一块玉佩了,然而十一却将此物一直藏到如今,先不论他是如何做到,如此行径,一旦被发现,莫说他自己,就连暗堂管事之人都得被重罚,一个记都记不清的东西,却令他如此煞费苦心,甘冒性命之险,究竟是此物太过重要,以致于他本能地想要留存,还是说,这人压根便不曾失忆?
想到这里,雁惊寒心中倏然腾起一阵怒火,只见他双眼幽幽看向十一,眸中情绪复杂难辨,过了片刻,他眼角余光注意到一旁明显有些为难的黄岐,念头转过,突然又哂笑一声,仿若将此事轻轻放下般道:“起来吧。”
十一闻言,却是僵着身子一时不敢动作,迟疑片刻,方才在雁惊寒如有实质的视线下依言起身,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或者说是不敢说,他自然知道私藏物品乃是重罪,只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此物重要非凡,一开始他只是下意识想将这东西藏起,到了后来一切便成了顺理成章,及至如今,他自问并无其他心思,但也并不想因为这样一件事惹得雁惊寒动怒。
人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十一自然亦是如此,然而他到底不愿在雁惊寒面前撒谎,便只好对黄岐推说自己“不记得了”,从某一方面来说,倒也算是实情,毕竟他当真记不清这玉佩是从何而来。
想到这里,十一心中又有些自嘲,主上如此聪慧,又岂是他一句话便能带过去的,念头转过,他又不由得暗暗心惊,不论他如何自我开脱,下意识的反应已最能彰显人心,他竟是为了不出差错,好留在主上身边,生了糊弄之心?
如此一来,他又如何对得起主上信任,十一心中震动,他仿若倏然撕下了一层表皮,再一次直视他不愿面对的内里,他口口声声称只要如此便好,然而“如此”又是怎样?是像这般日日守在雁惊寒左右,还是如从前一般相隔甚远,只能隐在暗处看上几眼?不,十一悚然惊觉,原来他早已不满足于从前,他甚至想要更近,所谓“如此这般”也不过是他的矫饰之言,其下深藏的早已是他日益增长的贪婪与欲望。
在这短短一瞬间,十一好似被生生撕扯成两半,他心中钝痛不已,耳中嗡鸣阵阵,顿了顿,终是咬牙闭眼,张了张嘴打算迎接他该得的审判,然而他话未出口,却见原本正抬眼打量他的雁惊寒突然将手中玉佩一丢,不由分说道:“神医看起来找你有事相询,既然如此,你且好生配合,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累了,你退下吧。”话音落下,又对着黄岐抬手一礼,倒是一派和善体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