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席别年能看清的话,他大概就能发现蹲在路灯下的黑影,就只是一个黑影。
一个没有五官没有脸的黑影。
第64章
1
席别年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电话吵醒。
他从床上坐起来, 哑声说:“Eric?,打开窗帘。”
人工智能的声音响起。
——“好的,收到。”
厚重的窗帘展开, 露出巨大的落地窗。
席别年能感觉到窗外明亮的阳光, 却什么也看不清。
电话仍旧在旁边不停地震动,他摸到手机, 随手点了下屏幕。
如果不小心是挂断, 那就算时期运气不好吧。
席别年不紧不慢的下床, 赤脚踩上地毯,电话里传来时期嘹亮的声音。
“哥, 我让人给你送了一台空气净化器,你快开下门!”
席别年站在窗前, 一颗一颗地扣着衬衫上的扣子。
即便他看不清,他也喜欢这种被阳光照耀的感觉。
“现在是几点。”他慢悠悠地问。
时期火急火燎地说:“已经九点了,哥,你快开门!”
他轻笑了一声, “九点?”
电话沉默了一下,响起时期嗫嚅的声音。
“八点。”
他又笑, “八点?”
“七……七点半……”
见他不说话,时期着急地喊:“真的是七点半, 我没骗你。”
席别年摸索着带上袖扣, 轻声说:“让人来给我送空气净化器?”
“对啊, 人已经到楼下了。”
席别年走到落地窗前,敲了敲玻璃,说:“我已经听到你在楼下叫唤的声音了。”
电话里顿时没了动静。
落地窗是单向玻璃,贴了特质的膜,时期看不见里面的席别年, 但他能透过电话听到席别年敲玻璃的声音。
过了好半晌,时期才低声说:“我就是不放心,想过来看看你。”
席别年轻叹一声,拿着盲杖下了楼。
听到盲杖点地的声音,电话里的时期又沉默下来。
虽然嘴上没说,但时期其实一直对席别年怀有愧疚。
他们是重组家庭,即便不如别的家庭那样有血缘关系,但生活了十几年,也早就把对方当做真正的家人放在了心里。
而席别年从大学就开始接手家里走下坡路的产业,为时先生分担压力。
时间一晃就是七八年,席别年几乎是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给了家里的产业。
但现在席别年突然失明了,已经稳定发展的产业就交到了时期的手里。
这就好像席别年之前一直在前面努力,时期在后面肆意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等果子成熟了,席别年却退场了,时期不费吹灰之力就摘到了这个成熟的果实。
他成了一个坐享其成的人。
而也是席别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那段时间,时期才突然清醒,或许席别年被消耗的青春还有一个未能完成的梦想。
但席别年一直什么也没说。
他接受了家里的安排,承担了长子的责任。
直到开始失明,他才开始重拾曾经的梦想。
只是他却没有这个时间了。
于是他整天都闭门不出,只为了在最后的时间填补曾经的遗憾。
而直到现在,席别年仍旧什么也没说。
他没有怨,也没有不甘心。
可他越坦然,时期就越难过。
听到开门的声音,时期回过神,连忙挂断电话。
席别年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体态修长,干净整洁,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顿时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连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只是看到他手上的盲杖后,眼里又纷纷闪过一丝遗憾。
“把空气净化器搬进去。”时期回头让人把东西搬进去,自己则是提着一个保温盒走了过去。
“这是席阿姨昨天晚上炖的汤,她本来想一起过来看看你,但早上没起来,我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席别年笑了一声。
他妈什么都好,就是赖床的毛病这么多年都没改掉。
席别年转过身,边走边问:“你吃了?”
时期一直盯着席别年上楼的动作,手指紧紧地抓着保温盒。
“吃了。”
上到最后一层,席别年绊了一下,时期瞳孔一缩,连忙伸手去扶,席别年却先一步稳稳地抓住了旁边的楼梯扶手。
时期心下一松,收回了手,可很快又不受控制的升起一股烦躁。
“早知道当时就该建一个电梯,最好连电梯也是声控,这样就不会……”
“时期。”
席别年回头,淡淡地开口。
时期抿着唇,顿时没了声音。
助理和保镖把空气净化器装好,沉默地站在一边,等席别年上了楼,才轻声离开。
其实席别年哪里需要什么空气净化器,不过是时期想找个借口过来看看他罢了。
席别年摸到桌角,又顺着桌沿摸到椅子,才放下盲杖坐了下去。
看着席别年的动作,时期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涩,差点没忍住说把桌子换了。
换成圆桌,这样就不用担心磕磕绊绊地撞到桌角。
最好是全自动智能餐桌。
用的时候展开,不用的时候就收起来。
可看到席别年的脸,他又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哥,你趁热喝。”
他没让席别年沾手,自己把汤盛出来推到席别年的面前。
“嗯。”
席别年应了一声,慢条斯理的用湿纸巾擦着手。
时期坐在对面,环顾了一圈,总觉得这里还是缺点什么,越看越不满意。
他有些坐不住,忍不住说:“哥……”
席别年抬头看了他一眼。
哪怕知道席别年看不见他的样子,但他还是感到心一紧,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席别年只比他大了一岁零六个月,可他就是觉得席别年身上有种长者的威严。
尤其是席别年不笑的时候。
每次席别年只要用这种淡淡的表情看向他,他就不敢说话了。
他不敢再打扰席别年用餐,抿着唇安分地坐在椅子上。
只是他心里仍旧蠢蠢欲动的想要说些什么。
直到席别年喝完汤,不紧不慢的开始擦嘴,他才迫不及待地开口。
“哥,我想来想去,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还是不太方便,要不然你跟我回去吧。”
看到席别年起身,他跟着站起来,围在席别年身边转悠。
“你什么时候想一个人清静了,再过来住也不迟。”
他跟在席别年的身后打转。
席别年转过身,无比准确的用盲杖压住了他的鞋面,戳了戳,轻声说:“出去。”
时期低头看了一眼,立马退出席别年的房门,精准地站在“三八线”外,探出头说:“哥,我说真的!”
席别年走到衣柜面前,指尖从整齐的领带中轻轻掠过,随即停下动作,从里面取下了一条黑色的真丝领带。
随后他又走到另一个衣柜面前,在一众西装外套里,拿下一件轻薄的长风衣。
时期仍旧在门口不知疲倦的劝说,却发现他口水都快说干了,席别年也没有回一句。
看到席别年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整理衣领和袖口,他忍不住问:“你要去哪。”
“去超市买东西。”
时期:“……”
席别年修长的指尖轻点着抽屉,从里面勾出一副烟灰色墨镜戴在了脸上。
最后他拿好盲杖,转过身走出了门。
“哥。”
时期还跟在席别年的屁股后面打转。
——
外面艳阳高照,席别年的皮肤被照的格外白。
他安静地站在公交站牌面前,等着车来。
时期站在一边,小声说:“你要去超市,我可以开车送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