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红的、粉的花在蝴蝶与蜜蜂的飞舞中安静又茁壮的盛放。
春天的颜色全都出现了。
邬万矣想要动,发麻的四肢却定在原地,他的意识与身体抽离,僵硬的像具被掏空灵魂的雕塑。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转动脖子,看向那个站在房里的“陌生人”,嗓音低哑地问:“你在做什么。”
他抬起脚步,像打开一个开关,猛地将药瓶扫落在地上,冷声问:“你在做什么!”
“你不喜欢吗。”
糜云金看了他一眼。
干净的手指重新捡起地上的花,说出这句话的人还是一样的慢条斯理,清透淡然。
“不喜欢。”邬万矣转过头,眼睛带着红色的血丝。
他的脸上还带有细小的伤口,在热水的泡发下有些红肿,这让他看起来有种狼狈的病态。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糜云金面前,盯着对方的脸说:“我不关心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也不在意你想要做什么,但不要打扰我,也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在这些姹紫嫣红的颜色下,邬万矣的眼睛像一个冰冷的黑洞,容不下任何色彩。
他固执又充满戾气的拒绝任何色彩明亮的东西靠近,不接受阳光,也不接受自己的环境有丝毫改变。
糜云金重新将“花瓶”放在床头,看向邬万矣说:“你现在太累了。”
邬万矣的状态确实很不好,他面白如纸,唇也没有丝毫血色,细看还会发现他正因病痛而直不起腰。
他没说话,而是越过糜云金从抽屉里拿出药瓶,从里面倒了两粒止疼药。
【你不能……】
7008话还没说完,邬万矣就弯着腰吐了出来。
他的胃太空,空到发疼,药根本就咽不下去。
邬万矣很早就知道他的病治不好,身体也会一次比一次糟糕。
而他也逐渐习惯了这种无时无刻的折磨。
他回想起昨天清晨醒来时身体里被缓解的病痛,指尖不停的收紧。
这才是他的常态。
舒适是痛苦的根源。
若不然,此刻他不会对早就习惯的痛苦感到如此的无力与怨恨。
邬万矣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床单,眼眸幽幽的深不见底。
就在这时,一声叹息在身后响起,邬万矣神色平静地擦去嘴角的口水,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要可怜我。”
他头也没回,背对着糜云金,缓缓直起了腰。
——
晚上八点,邬万矣穿戴整齐地走出了别墅。
他看也没看坐在大厅里的糜云金一眼,对于他来说,这栋房子多一个人和少一个人都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虽然他把糜云金带回了家,也答应了糜云金要帮忙的要求,但糜云金什么时候借用他的身体,什么时候吃掉他都无所谓。
邬万矣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
反正他总是要死的。
邬万矣在糜云金的注视下,踏着从客厅延伸出来的灯光,头也不回地走进越来越深的黑暗里。
被夜色裹挟的邬万矣逐渐变得渺小,直到消失不见,糜云金才缓缓收回视线,看向了云层中的月亮。
而走出来的邬万矣其实并没有想要去的目的地。
只是哪怕今天不是周六,繁忙的工作日也在夜晚到来之后进入了另一个灯红酒绿的世界。
邬万矣没有去酒吧,他独自走在车水马龙的街边,和那些疲惫麻木的人擦肩而过,最后停在了一个流浪汉面前。
看着对方旁若无人地拉着二胡,他放下一张现金,继续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身后的二胡没有停,只是很快就消失在嘈杂的车流声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邬万矣站在一架跨海大桥上,在迎面吹来的海风中看着下面漆黑幽深的海面。
在去往沙漠之前,邬万矣曾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终点。
他来过很多次,但终究还是在无法释怀的不甘中停下了脚步。
活着没有任何选择,他不想连死都被现实裹挟。
邬万矣低头点燃了一根烟,浓郁的烟草味灌入他的肺部,让他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停下一辆车,他转过头,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车边看着他。
“晚上不要在这里逗留。”
邬万矣记得对方,他来过这里多少次,就看见过对方多少次。
“知道了。”他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直到他走下大桥,身影逐渐在夜色里消失不见,那辆停在他身后的警车才离开。
2
邬万矣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凌晨。
看到里面明亮的灯光,他脚步顿了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走进去。
他忘了,这栋房子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邬万矣眼睫微垂,头也没抬,如往常一样对身边的东西都漠不关心。
糜云金却突然说:“要坐下喝杯茶吗。”
邬万矣脚步不停,继续默不作声的往前走。
“你不喜欢吗。”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人类世界。”
“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出去看到了什么吗。”
“我很好奇,外面的世界有趣吗。”
邬万矣停下脚步,抬起那双死寂无神的眼睛。
有趣吗。
糜云金在问他吗。
太可笑了。
糜云金居然会问他外面的世界有不有趣。
这是在嘲讽他吗,还是在戏弄他。
邬万矣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愤怒,转过头冷冷地看向糜云金。
而在一切都被模糊的背景下,糜云金的红是那么耀眼。
对方坐在那里,颈侧的花红艳艳又富有生命力的盛放在灯光下,刹那间就点亮了周遭灰暗的颜色。
糜云金一只手撑着下巴,还是那幅悠然自得的样子,微笑着说:“坐下喝杯茶吧。”
邬万矣的双眼被这抹亮色吸引,不自觉地迈开脚步走了过去,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立马抿紧唇停下动作,眼里的愤怒更加浓郁。
糜云金笑了起来,那双狭长的眼眸宛若波光潋滟的湖泊充满风情地漾起了迷人的波纹。
邬万矣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他眼神阴郁地看着糜云金,冷声说:“你自己喝吧。”
话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身后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伴随着短促的轻笑,邬万矣身形一顿,用力关上了门。
——
邬万矣本以为糜云金是个识相的人。
至少在他表现出明显的态度之后,对方就应该和他互不打扰,最好彼此都能视而不见。
本来他们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可糜云金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邬万矣总能见到糜云金的身影。
对方好似把别墅当成了自己的地方,自如地做着任何想做的事。
品茶赏花,或是坐在庭院里晒太阳。
糜云金就是一株懒洋洋的花,放松又随性的享受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而对方过于慵懒的态度让邬万矣的心里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愤怒与怨恨。
他不明白糜云金怎么能这么坦然。
在一个阴暗的、完全陌生的地方,糜云金好似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对方的淡然让他的抗拒与焦虑成了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甚至糜云金越自如,黑暗里的他就越像个丑陋的笑话。
邬万矣无法接受自己的生活中有如此鲜明的颜色存在。
而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好几天。
邬万矣在情绪的驱动下开始刻意去忽略糜云金的存在,不想为对方产生任何动摇。
不管对方做什么,只要他的生活一成不变,他就不会受到影响。
抱着这种想法,邬万矣执拗的不愿意做出任何改变,坚守着自己那寸草不生的一亩三分地。
甚至为了避开糜云金,邬万矣常常早出晚归,或是在房间一待就是一天。
只是这种刻意忽视糜云金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