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笃定到连我都要被说服了。”这一刻东曜的语气近乎喟叹, 下一秒他便笑道:“可是寒明, 就像在我前天祭台上说得那样,你不会输,我不想输。”
“唯独今天, 我没有任何输的想法。”
这句话是双王第二次开战的信号。
与刚才的试探性/交锋不同, 此时东曜的眼睛已经完全褪去绿色, 这位雨林里野兽显然开始彻底践行着他最熟悉的原始法则——弱肉强食,胜者全拿。
即便依旧重力失控、引力颠倒, 然而在这下半场战斗里, 先前还不适应的东曜却像是完全没被影响一般,每一刀既快又准。哪怕某个瞬间视觉触觉突然被控,他刀刃的落点仍然与其所想不差分毫。
没有大片的寒冰, 没有绚烂的火焰,在这个天赋各异的宇宙里,打斗时哪怕出现流星天降都并非不可能之事。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西烬——他每一次射落箭矢,都天然地带着一种焚尽世界的威势。
可东曜没有。
以前没有, 现在也没有。
明明是类似的天赋,但东曜对天赋的运用堪称吝啬。于异兽战场上,比起那种远距离一瞬间抽干异兽生机、让万兽瞬间伏倒的做法,他更常做的却是一人一刀,只在刀刃划过异兽的刹那带走对方的全部血液。
说实话,寒明之前一直不怎么理解东曜的克制,更不理解为什么东曜从来只用天赋掠夺有形之物。
血液、空气哪比得上生命与万有引力?
当初他离开东域时,就曾在东王宫的殿顶对此表达过一番言论。
当时东曜的做法只是不予评价地笑着放他离开。
如今看来,蠢得恐怕是他自己。因为……
“你在掠夺你自己。”意识到东曜此刻究竟做了什么后,寒明难得声音晦涩地开口道。
为什么他操纵的重力引力相继失效?为什么他干扰东曜的视觉触觉乃至五感没有再影响他分毫?因为东曜早已横征了他自身。
自己掠夺自己,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偏偏东曜就是这么做了。他因此让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强制处于最巅峰状态,于是此后再多的影响也无法再撼动这头食物链顶端的野兽。
无怪东曜从不掠夺无形之物——不是因为想不到,而是不需要。
他的躯体,他的刀刃,就足以为他带来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这才是“横征”天赋拥有者的傲慢本性。
如果此刻他没有集北域大成的力量技巧,恐怕在二次交手的一瞬间便已经输得一塌糊涂。
然而寒明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却又笑了起来。
毫无疑问,就寒明那张被世人称作是“吸尽北域冰精雪魄、集满宇宙光辉璀璨”的脸,无论他什么时候笑,无论他怎么笑,都犹如上天现予人间的最佳艺术品。
但这一秒东曜只觉得危险。
他的精神在目眩神迷,他的躯体却在疯狂报警。
果不其然,下一秒寒明指间的匕首就突兀地穿透他右手掌心。只听锋锐的匕尖怦然撞击刀柄,再然后便是清脆的短刀落地之声。
这一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止符。
不仅是屏幕外各直播间的观众,就连身处战局的东曜本人都没意识到那柄匕首是何时而来,又是如何在他反应之前就穿透他右手的——它就像是凭空贯穿在了他的掌间。
刀刃落地便是胜负已定。
东曜绝非输不起的人。他知道,短刀脱手的那一秒,只要寒明想,足够他一万次地迎接死亡。所以他没有再去尝试什么,只是垂眼沉默地看着自己溢血的掌心。
炽热的血液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当初那道狰狞的疤痕在这片猩红下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时间。”良久,东曜看着逐渐凝血的右手,忽然嗓音沙哑地开口道:“是时间。”
“——你掠夺了时间啊,寒明。”这一次东曜是真的在叹气了。
“准确来说,是时间和空间。”寒明对此没有否认,他的视线稍纵即逝地划过东曜已经不再流血的右手,尔后才移开眼继续道:“并且那不是掠夺,是盗窃。”
早在第一次和东曜开战时,他就在同样的位置刺出过去一匕首。当时他在东曜身前,于是匕首理所当然地被挡下。但这一次他和东曜却站姿相反,于是原本的身前便变成了身后。见状刻意将其引导到既定地点的寒明直接使用了盗窃,通过盗窃当时的景象,使手中匕首穿越时空情境再现。
其实不仅是这一次的时间空间,之前的重力也罢五感也罢,他所用的都是班迪斯的盗窃。
东曜并非他领土上的臣民,理论上来说,在战胜东曜之前,他其实是用不了“横征”的。就算能用,寒明也不想在这样的决战日用横征对付横征。
东曜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他用那双恢复了的绿眼再次凝视着寒明:“六个月前,你离开东域前对我说,你一直在掠夺一种可能。现在看来,你已经找到了那份可能。”
六个月前,寒明说想要掠夺一切的可能。而现在……
“即使没有‘横征’,没有所谓的‘天生副手’,甚至没有那个‘亿万人之上’,寒明,你天生就有一切的可能。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动摇时空的。”
天赋很难分出绝对的强弱。东曜从不掠夺无形之物,是他不想吗?绝大部分原因是。但多少也有他掠夺不了的原因在里面。
东曜本身就对无形之物不甚敏感。亲情,友情,爱情;仁慈,残忍,背叛,忠诚……这种抽象的玩意儿一向不在东曜的理解范围内,于是在战斗和生活中,掠夺它们也绝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人是无法背离本能的。
天赋或许没有上限,但使用它的人注定了它的上限。所以东曜没有为难自己,去涉足他所不擅长的领域。一如班迪斯,拥有盗窃天赋这么多年,难道他就没尝试过去盗取更恢弘之物吗?
当然不是,只是班迪斯偷不到而已。
只有天生对宇宙缺乏敬畏心、天生觉得世界皆在掌控的寒明,才会觉得世间所有皆有可能。
这是唯有寒明能做到的事。
最后,东曜不禁笑道:“我说过吧,最初遇到你的时候,我厌恶你那种似乎看穿一切命运的眼睛,当时我甚至觉得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死人。现在想想,说不定你是穿透时间,看到现在的命运呢?”
“如果输给你是我的天命,那我并不讨厌。或许这也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愿意顺应天意的时候了——所以陛下,这一次要带走你的战利品么?”
连他这种无所谓感情的家伙都这么神魂颠倒目眩神迷,这样的资质若不成王实在太过可惜。恐怕宇宙意志最初也是如此想的,于是选择现身在了寒明的身旁。
“天意?”寒明闻言语调极轻地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未变分毫。
他并没有回复东曜后半句明显是玩笑的调侃,只是抬起金眸,似是看着东曜,又像是看着东曜身后远在屏幕外的整个宇宙。
前些年他依托那些虚无缥缈的白纸黑字,自以为知晓世间的一切命运,行事作风既张狂又怯弱。
他一面烦躁于宇宙意志强加的期望,一面束缚在现实和理想的枷锁下,最后进退两难不得自由。
但是现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