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温向烛不该是这样的。
柏简行时至今日仍旧清楚地记得他同温向烛的初见。
那也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是状元郎游街的日子。晌午日头正盛,锣鼓喧天,红绸翻飞,人潮涌动呼喊如浪,金辉泼了满街。
新晋状元郎骑在雪白的骏马之上,一身大红袍灼灼如焰,乌纱帽两侧的鎏金翅随着马蹄轻颤,晃得人眼花。
柏简行只是去训练场路过,无意看状元游街,却不慎不熙熙攘攘的人群推到了队伍前端。
他早就听武安侯说过,今年的状元郎是个将将弱冠的小年轻,他忍着被推挤的烦躁看去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漂亮的小年轻——
马背上的坐着的人生得极白,日光一照,几乎透出玉色。偏那双眼睛含着笑,眼尾微挑,一粒朱砂痣缀在睫下,艳得惊心。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马背上的人朝他拱手露出个明媚的笑来。
柏简行坐在马背上看着城墙上的温相,喉间挤满了不知名的酸楚。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偏头仰手道了声出发。
他想着,等他从边关回来后,一定要同温向烛好好说道。届时无论温向烛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要说下去,如若实在劝不动……
罢了,左右有他在,也不会真的让温向烛出事。
……
……
温向烛从袖中掏出帕子拭去男人脸上的血,他不愿将气氛弄的太沉重,揶揄道:“恭喜啊,上辈子算你赢了。”
“我眼光差,被裴觉那个狗东西阴了一把大的。”
柏简行笑不出来,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什么尖锐的物件在翻搅着、刺痛着:“温向烛,你疼不疼。”
温向烛摇了摇头:“不疼。”
柏简行扣着他的后颈重重吻了下去:“说谎,你连不加软垫的马车都坐的难受。”
“那些年,疼不疼。”
“……真不疼。”
又是一个激烈缠绵的吻:“疼不疼。”
温向烛被亲的失神,搭在他后背的手指蜷缩收紧,颤着声音道:“疼。”
柏简行环着他的腿、以一个抱小孩的方式面对面把他抱在怀里:“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陪着你。”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对不起,温向烛。”
温向烛把整张脸埋进他的颈窝,闷闷道:“为什么和我道歉?”
“是我来晚了。”
柏简行轻啄他的耳尖,手掌轻轻地抚过他的后背:“让你一个人走了这么久。”
“是我自己看走眼了,和你没关系。”
温向烛收紧腿圈住他的腰,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
柏简行顺势拖住他的屁股,轻声道:“我说了,你若看走了眼,我替你兜底。我没做到,便是我的错,你没有错。”
“这是你这辈子说的,怎么能压在上辈子的你身上。”
“因为我上辈子也是这么想的。”
温向烛眼眶一热,把腿收的更紧了些:“我做什么都没错吗?”
“嗯。”
“那我若是三五天不吃饭呢?”
柏简行:……
“那不行。”
温向烛笑出声:“你方才还不是这么说的。”
柏简行捧住他的脸,一脸严肃:“瘦了,是不是真的三五天没吃饭?”
“没,只是这马车太颠了,我坐的屁股疼。”温大人小声嘀咕,“我还穿的不漂亮,心情不好。”
“等回京城了,给你买新衣服新首饰。”
“……我想穿红色的。”
“库房刚好有一段浮光锦,给你做。”
温向烛趴在他肩头,连日奔波的疲倦终于涌上来:“好。”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耳侧传来一声极轻柔眷恋的响动:
“温向烛,我回来了。”
第77章
柏简行来了后, 温向烛好受了不少,颠的厉害有人抱着,晚上睡觉也有定远将军的衣服垫着。有人一路护着捧着温大人落地江南的时候精神头还不错。
再次踏上故土和温向烛想象中的情景完全不一样, 四季如春的好地方眼下处处堆积着黄褐色的泥浆。屋舍坍塌, 只余椽木横七竖八地支棱着。街巷间弥散着苦涩的药气与腐浊的腥气, 在凝滞的空气中盘绕不散。
入目一片杂乱无序, 温向烛面色冷了下来, 吩咐着:“半数御医先行去当地药坊随大夫一同诊治, 另半数巡诊,留一人去找张大人。”
“将军随我拜访当地知府。”
柏简行颔首。
朝廷拨了不少银两下来,如今这不仅连临时药舍都没瞧见一个,连隔断区都没设立,可见有多少钱流入了知府的口袋。
这般做派竟还敢在城门贴榜, 重金寻名医。
温向烛先去揭了榜,才敲响知府的门。
守门的小厮瞧见温向烛手中的那纸文书欲言又止, 还是闭了嘴将两人迎去了前厅。刚跨入门槛温大人首先瞧见的便是案上摆的翡翠大白菜,墙上挂画的画布都编了金丝。
生生给温向烛气笑了,就这么副狗爬的画还用上金丝编布了。
好一个屎盆子镶金边。
他按小厮的指引落了坐,又接过茶水, 等到茶水都不冒热气了知府大人才姗姗来迟。
一个皮肤黝黑还吃的满嘴流油的大胖子, 肚腩都要落在地上了。
温向烛敛起面上的冷意,站起身行了个礼:“草民见过知府大人。”柏大将军也跟在温大人身后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
大胖子叫许辉, 端的倒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好官做派, 抬手扶了下二人的腕:“二位不必多礼, 眼下这般境况还有壮士挺身而出是我们叙州的福气。”
他让人坐了下来,自己坐上高坐摸了两把胡须,忧愁道:“只可惜我们这不是京城, 上头的人管不着也不愿管,才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温向烛眼波未起波澜,道:“是吗?不是说前些时日朝廷不是派了大人下来治理水患么?”
许辉叹了口气:“那位大人也倒下了。”
“况且瘟疫和水患怎能相提并论?”
他摆了摆手,忧心忡忡道:“罢了,不说这些。”
“先生能加入巡诊队伍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这费用……”
温向烛举起手中的文书:“大人不是道白银百两寻医吗?”
许辉道:“咱们叙州离京城甚远,出了灾情朝廷上不愿管,便没拨什么银两,拨下来的钱都用在外头了,剩下的实在不多。”他胖圆的手揉了两圈腹,“想必先生也是良善之人……”
温向烛心中冷笑,还挂羊头卖狗肉,装模作样贴个榜把百姓哄的团团转。话里话外都是朝廷对这件事不重视才有了如今的结果,这样一来百姓倒是对他这个知府感恩戴德,对北宁朝廷咬牙切齿,真是打了手如意算盘。
他端起案上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许辉见他不对话,接着说:“当然不会让先生白白冒着危险救灾,报酬定是不会少的。”
“只是可能……”
“砰——”
温向烛将手上的茶盏重重搁在木桌上,茶水淅淅沥沥溢了满桌。
“许辉,你好大的胆子。”温向烛未起身,坐在下首仰头看人,气势却逼得上座的人呼吸一紧。
泠泠凤眸中寒意迅速凝结成浮冰:“谁给你的狗胆欺上瞒下?”
许辉心脏紧缩,“唰”地站起身,满目怒色:“谁许你在这胡言乱语?来人——”
一声令下府上的护卫迅速进屋将厅中的两人团团围住,许辉挥手:“拖出去!”
柏简行化作一抹黑影倏地站在温向烛身侧,他掀了掀眼皮,不知从哪里摸出了把短剑,拇指一顶剑柄剑就出了鞘,泛着凛冽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