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张临在床上哼哼两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哪里都疼,浑身没劲。”
“若不是我身强体壮,早就一命呜呼了。”
温向烛无奈道:“是是是,你身强体壮,那请身强体壮的张大人好好养病,切莫大声叫喊了。”
张临嚎了几嗓子没了力气,消停了下来,温向烛问了些前些日子水灾的事,又对着人一阵安慰才回了许府。
他和柏简行一同在许府歇脚,白日分头行动,等到晚上才上面。
温向烛一踏进屋子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似的倒在了榻上,定远将军进屋子就看见面朝下趴着的“一片”温大人。他走过去把人捞起来:“累了?”
“嗯。”温向烛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他今日在城中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难民和患病的民众不计其数,光是安置都要花大力气。更别说诊治和药物的派发。况且水患后屋舍还尚未恢复,药物也不够,总之每一处都是一团乱麻让人头大。
“府中的人烧了水,沐浴完休息?”
温向烛趴在他肩头,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闷着声:“不想动。”
“将军伺候我。”
柏简行垂眸,轻柔撩开他面上杂乱的发丝抚上他的脸:“我伺候你?”
累迷糊的温大人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掌心:“嗯,你帮我。”
“好。”
柏简行两只手拖住人的屁股稍稍用力就把人稳稳抱了起来往屏风后走去,等到被脱到只剩了件里衣时温向烛才猛然惊醒。
他按住柏简行的手:“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他扯紧了里衣,手忙脚乱把柏大将军往外推,“我方才在说笑呢。”
柏简行瞧着他一副羞耻到恨不得遁地的样子轻轻扯了扯嘴角,附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有需要叫我。”
“没这个需要!”
温向烛把整个身子都浸入水里,连脸都埋了一半进去,心想着果真人脑袋不清醒就会坏事。要不是他方才反应了过来,不得被人看光了去?这个柏简行也真是,看他不清醒就不能提醒他一下?
在外勤勤恳恳亲自动手铺床的定远将军丝毫不知道自己又被人好一通埋怨,不过温大人心眼大,沐浴出来什么事都忘记了,往刚收拾好的床一窝就不动弹了。
“头发都湿了,先别睡。”
柏简行摸出支玉簪子帮他盘了下发,一头乌黑的发丝被松松挽在颈侧,发尾还在滴水。
温向烛微微侧身从被褥里分出个眼神来:“柏简行,我腰酸。”
柏简行心下一软:“等我一下。”
他快速净了下身出来上床把温向烛抱在怀中,依旧是拦着腰把人面对面抱着,手掌放在他腰后轻柔打转。
温向烛趴在他胸口,半阖着眼:“我今日看见爹娘了。”
“他们还好吗?”
温向烛点点头,抬眸看他,眼睛里带着零星的光亮:“嗯。”
柏简行被他这个眼神看得愣神,温向烛发梢上的水滴顺着脖颈滴到他半敞着的胸膛,燎的他一圈的皮肤都开始发烫。他强压下内心的悸动,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温向烛的背脊:“很高兴?”
“嗯。”温向烛没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反倒是大大方方枕在他心口,“很久没见到他们。”
“娘亲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爹爹看起来身体也不错。”
柏简行的手顺着他凸起的蝴蝶骨来到了发顶:“听百姓说城西有富贵人家在发药,是他们吗?”
“嗯嗯。”说到这温大人还有点小自豪,尾音都飘了起来,“是我们家。”
柏简行被他逗笑了,闷闷的响动震的人耳朵发麻,温向烛支棱起身子:“你笑什么?你在笑我?”
“没,只是很喜欢你。”他顿了顿又问:“你现在心情很好吗?”
“嗯。”
柏简行盯着他的嘴,低声道:“奖赏。”
“什么?”温向烛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发觉他直勾勾的目光后才恍然大悟,忆起了景帝寿宴那晚他喝醉后在轿子中发生的事。
他拍下腰上的手,果断从男人身上滚了下来埋进被窝里:“不给。”
“我困了。”
但手无缚鸡之力的温大人显然敌不过常年征战沙场的定远将军,被按在被褥里强行要了“奖赏”。要的眼泛水光,嘴唇都被亲的红肿。
温大人恼火的不得了,裹紧被子带着一肚子火入睡了。
*
次日温向烛起的很早,他照例巡视了一圈药舍的情况。可喜的是秩序稳定了不少,看病的抓药的个个井然有序,不似刚来的时候全一窝蜂地挤进唯一的药坊,人满为患。
不太好的便是瘟疫的扩散的速度虽因隔断区的设立减缓了不少,但寻不到解决之法每日死亡的人数还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目,街巷没一会就抬出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
温向烛拿这个也没法,他读了很多书,但都是治国之法,没读过医书。
眼看着每天焚烧的尸体越来越多,百姓们的情绪也日益焦躁起来,隔断区里充斥着的哭声不绝于耳。
甚至张临的情况都直转其下,温向烛去看他的时候,上回还能大呼小叫的张大人已经没力气同他说话了,塞了一纸遗书给他,还嘱托要他回京后将张府的银子送到他父母手上。
温向烛红着眼睛把信封还给他:“别瞎说,张大人身强体壮,怎么会有事呢?”
张临笑着笑着就溢出一滴泪,开始说胡话:“温大人,你说我这算不算殉国啊?”
“能不能算北宁的大功臣?”
“你回去了,可要替我向陛下讨赏,然后交给我爹娘。”他惋惜地叹了口气,“我还攒了好多娶亲的钱呢,都没用上。”
温向烛艰难地吞咽了下酸涩的嗓子,道:“能用上的,等回京城了你娶亲,还要请我去喝喜酒。”
“……我要娶京城最美的娘子。”张临嘀咕了两句,“然后生一个和她一样漂亮的小姑娘。”
“到时候请大人做她义父,可好?”
温向烛道:“好,我还可以做她的老师。”
张临一笑:“我们家姑娘能得到和皇子公主们一样的待遇呢,真好。”
他每说一句话心气就像风一样泄露出去了,最后一丝力气殆尽后便昏睡在榻中不做声了。
温向烛游走在最前方,这段时日眼睁睁看着太多生命在他面前消逝,死在他面前的每一个开始还有力气攥着他哭。边哭边说不想死,说家里的孩子还等着人照顾。有点年纪太小,哭都没力气,猫似的发出两声痛苦的呻。吟。
后来便是哭也没力气了,眼角还挂着泪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睁开,白布一蒙或作了一捧灰。
让温向烛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流民入侵江南的那年,大批流民涌入,又成堆地死去。很多人死去的时候,身上都没有一件体面的衣服。
彼时他尚且年幼,面对逝去的生命毫无办法。如今他已是一朝之相,却还是没有办法挽救消逝在眼前的生命。
他心力交瘁,刚来的时候只是身体的疲惫,可这段日子却像是心脏都被硬生生磨去了一层。本来身子就没什么份量,这遭折腾更是让他人都薄了一层,大风刮过来就能将人吹走似的。
他都不敢顶着这幅样子去见爹娘。
“温向烛,你需要休息。”
柏简行找到厢房中费尽心力部署人力的温向烛,眉头皱地能夹死苍蝇:“你昨晚只睡了半个时辰,早上查药舍,上午查隔断区,下午又去巡视流民安置情况。”
“你不是铁打的,经不起这么折腾。”
这人前两天还会冲着他撒娇喊累,要按摩。现下一声不吭,每天两眼一睁就往外跑,眼见肉眼可见的消减下去了,脸色还愈发吓人。
温向烛没放下手中的毛笔,他想规划出更好更合理的分区,把手上的资源利用最大化:“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