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向烛。”柏简行沉着脸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手。
掌心一缩,他紧紧攥着掌中白皙的手,忽而瞳孔紧缩如针,眼眶爬上密密麻麻的血丝。
好半天才抖着声音道:
“温向烛,你在发热。”
温向烛迷茫地抬起头,慢吞吞道:“什么?”
柏简行眼眶一下就红了,他慌乱地捧住温向烛的脸,掌心下仍旧是一片灼人的滚烫。心中陡然冷了下去,他喉咙发涩:“没事的,我让人请太医来。”
“没事的。”
他起身冲着外面的人吩咐两句,三步并做两步上来紧紧抱住软榻上的人:“没关系的。”
被大脑忽略的不适感齐齐涌了上来,皮肤下隐隐的灼烧感像是有人将炭火埋进血肉,缓慢地闷燃。呼吸渐渐变得粘稠,喉咙干涩得发疼。
温向烛闭上眼,呼吸放得又慢又轻:“我是感染了吗?”
柏简行把胳膊收的很紧,像是要把人勒进血肉里,他咬着牙道:“不是,只是风寒。”
温向烛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来这里他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闻言扯出一抹笑:“定远将军怎么还会自己骗自己呀?”
“你别说话了。”
太医来得很快,扛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进了厢房:“温大人,定远将军。”
柏简行让开身位:“别讲这些虚礼了快过来。”
太医不敢耽误,连忙伸手把脉。不过两息心下便有了结果,这是他最近最常把的脉象。
“大人……”
温向烛平静道:“感染了,对吧?”
太医躬起身子,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晓了。”温向烛收起手腕,轻声道:“劳烦大人让人替我煎一碗药来。”
厢房中气氛冰冷死寂,他不敢多待,收起药箱忙不迭退了出去。
柏简行自打听见了太医的诊断结果整个便化作雕塑般一动不动,手搭在膝头捏拳,用力到青筋鼓起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温向烛静静凝视他半晌,探出手轻轻笼住他的拳,温声道:“我没事的。”
“我现在只是有一点晕,一点点。”
“不过我感染了,你晚上不要和我一起睡觉了。”他絮叨着,“也不要动不动就上来亲我。”
“那张新的部署图,你拿去给侍卫长,叫他安排下去。”
柏简行一言不发,探出一只手臂把他抱在腿上,脸颊深深埋进了他的颈窝。
温向烛急了:“你别这样呀。”他用力推了推人,没推动,“别靠我这样近,到时候我们两个人都病了怎么办?”
“那就一起。”
柏简行喘了口气,张嘴咬了口他的颈肉,重复道:“那就一起。”
温向烛静了一瞬,垂眸拂过他的眉眼,原来锋利眼眸此刻像是被深不见底的悲伤淹没了,其间裹挟着自责愧疚,还有一些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温声道:“别这样。”
“柏简行,别这样。”
“那样?”
不知是知道自己感染的了心理作用,还是他身体太差了,他现下晕的厉害,看人都有了重影。
温向烛声音弱了下去,用力眨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人:“你听话,离我远一点。”
柏简行从他颈窝抬首,不仅没有依言远离,反倒是将他狠狠塞进了怀里,按在自己胸口。
“你想都别想。”
温向烛听着他失序的心跳,闷着嗓子来了句:“你心脏跳的好快,是在害怕吗?”迟来的疲倦感让他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垂,饶是如此他还是抬手轻柔地顺了顺柏简行的胸口,“不怕不怕。”
柏简行嘴唇被自己咬出血来,口腔内壁也尽是破口,铁锈味弥散至喉管。他盯着怀中闭眼昏睡的人,声音好似低到尘埃里:
“温向烛,别离开我。”
“求你。”
*
可能真的是应了温夫人那句你从小身体就不好,温向烛的病发作很快,没出三天就下不了床了。
他烧得浑身都疼,晚上更是疼得不能合眼。
柏简行把他抱在怀里,哄孩子一样拍他的后背。消瘦的人蜷在他臂弯里,那张素来如玉面容透露出孱弱的苍白,衬得眼角那颗痣愈发鲜明,像一滴将落未落的血。
“柏简行……”
温向烛虚虚睁开眼,纤长的睫毛被冷汗浸湿,投下一片颤动的阴影。
他稍稍一动,几缕乌发便黏在颈侧,蜿蜒如墨痕。中衣被他蹭的凌散,露出一片嶙峋的锁骨,在晃动的烛光下泛着病态的莹润。
“我在。”
柏简行搂着他的腰把他往上搂了搂,伸手擦去他脖颈上的汗,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背:“我在呢。”
他干枯地嘴唇颤动着:“外面……外面的灾情怎么样了?还有…还有张临,他怎么样了?”温向烛艰难地掀开眼皮,清冷的眼蒙了层水雾,瞳孔涣散一片,恍若将要熄灭的星,“还……还有你。”
“最近,最近有没有好好休息?”
柏简行不敢太用力的动他,生怕他碎在怀里成了一地的瓷片。偏生现下他的手抖的厉害,连给温向烛擦泪都不敢。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缓,一个一个回答他的问题:
“你的部署起了效果,灾情相较之前扩散的速度慢了许多。”
“张临也很好,昨天听说你病了,还从床上爬起来想来看你。”
“我……”他顿了顿,接着说:“我最近有好好休息。”
“骗人。”温向烛想去摸他眼下的乌青,奈何手臂像是被人灌了铅挪动不了半寸,“你眼下黑了一片,都没之前俊俏了。”
柏简行俯身用脸颊蹭他的鼻尖,低声道:“没有之前俊俏了你还愿意和我成亲吗?”
温向烛眉眼稍稍一弯,在他耳侧轻喃:“本来……本来也没答应。”
“你若是,若是没有之前俊俏了,我更不答应了。”
他说着说着,意识又迷糊了,口齿不清道:“要……要娶我……”
“要很多很多聘礼……我才答应的。”
“那我就给你很多很多聘礼,给你做最好看的婚服,打最漂亮的首饰。”
温向烛道:“那我也……也得好好考虑一下。”
柏简行蹭了蹭他的面颊,嘴唇擦着他的耳廓低语:“这是大事,是要好好考虑一下。”
“嗯……你的打架这么厉害,日后欺负我怎么办……得考虑。”
“不欺负你。”
“疼你还来不及。”
后两日温向烛的情况越来越遭了,药都喂不进口。
柏简行喂一口他便吐一口,一张帕子被药汁浸了个透。
他趴在柏简行肩头别着脑袋干呕着,背脊绷成一道脆弱的弧,肩胛骨如折翼般耸起。素白的单衣被冷汗浸透,黏在削瘦的身躯上,透出青白的皮肤。
他什么都没吃,吐也只能吐出几丝酸苦的涎水,在嘴角蜿蜒出一线银线,透不出半点活气。
“抱歉啊……给你把衣服弄脏了。”
柏简行原先不知道一个人的心可以疼成这个样子,拳头大的心脏像是被成百上千的人拉扯蹂躏,硬生生撕成几道碎片。他的呼吸都断断续续,摸出一张新帕子给他擦唇:“说什么傻话呢?”
“我……我现在是不是一点都不漂亮了?”
温向烛见过许多遭瘟疫折磨的人,那些人被病痛折磨的形销骨立,面色苍白如纸,口中不断溢出痛苦、绝望的呻。吟。
他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漂亮,你最漂亮。”
柏简行下颌紧绷,眼底尽是痛色:“你最漂亮了,小烛。”
温向烛又问:“我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