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裴觉手中的剑出了鞘,泛着三点寒芒的利剑登时朝裴遗脖颈间袭去。
裴遗往后连退三步才堪堪躲过,躲了一剑下一剑又似疾风突击而来,他拔剑相抵,低低骂了一声:“疯狗。”
两人双双拔剑,双方的兵马也躁动起来,兵戎相接的声音乍响,温热粘腻的血流四处飞溅,腥气漫天。
裴觉的剑死死抵在二皇子身前,用力到剑身发颤。他喉咙间的字眼像是一个个挤出来似的带着浓郁的戾气:“谁许你说他的?”
裴遗奋力挣开了他这一击,提剑而上转眼间便过了数十招:“你眼下倒是他一条好狗。”
“怎么,你这皇位是给他争的不成?”
“有何不可?”
他朝裴遗的胸口来了一狠脚,踹的人闷哼一声偏头淬了口血水:“你想要我裴家的江山改姓温?”
裴觉挨了他一剑,肩头涓涓流血,神色却未起波澜:“只要他想。”
裴遗冷笑出声:“真是条疯狗。”
*
温向烛纵马急行,纤长的细睫盛了一弯雪。他对今日的情况早有预料,只不过他先前猜测的是二皇子会在景帝死后发难,没成想他连这一会也等不及,竟然直接一把火烧了太和殿。
裴遗也算是个聪明的,挑了个好时候。定远将军不在京城,温相一病不起,北宁王朝两大顶梁柱倒了个彻底,确实是最好的时机。也不怪他等不及,毕竟北边捷报频出,指不定哪天柏简行就回来了。
只可惜枉费景帝精明一生,最后在自个儿子身上栽了个大的,连个全尸都没捞着。
罢了,左右局已设好,早来晚来都是一样。
箭矢穿透空气之声擦过耳畔,温向烛眼疾手快地勒马躲过那只来势汹汹的利箭。
他瞧着眼前拦路的黑衣人,还有闲心苦中作乐:幸好上辈子遭的暗杀多的能就饭吃,让应对这种事简直是轻车熟路。
温向烛抬手正欲打响指,另一波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蒙面人蹦了出来,为首之人朝他行了个礼:“大人,我们是将军派来保护您的暗卫,您放心进宫。”
“一路上都有我们的人,定不会让您伤到分毫。”
他这段日子足不出户,还是一次和这些人碰面,若不是今天这一遭,恐怕等柏简行回京了他都不知定远将军留了这么多人护他安危。
温向烛略一颔首,握住缰绳的手收紧扬长而去:“多谢。”
果不其然,一路上遭到了埋伏不计其数,却连他的身也没挨到尽数被神出鬼没的暗卫抹了去。
太和殿的纷争已经到了白热化,倒地的尸体堆砌成了一座小山,蜿蜒的血液浸透了两掌宽的积雪。裴书的人来晚了一步,加入混战后本就凌乱的场面变得更加可怖,嘶吼哀鸣尖叫声盘旋在四四方方的天空经久不散。
裴遗和裴觉身上都挂了彩,他伤我腹我攻你背,你来我往谁都不肯先低头。
裴遗将自己这个面目可憎的十七弟狠狠按在地上,拼了命的往下压剑:“放弃吧,十七。”
“也许你现在确实有着满腹的治国本领,但是论武,你比不过我。”
“我虽是说没得到定远将军的亲自指导,但好歹也是孙提督一手带出来的。温向烛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能教你什么?”
裴觉脖子涨的粗红,嘴巴大张着不断往外溢血,冰冷的雪落在他脸色融成透色的液体混杂着血水流过他的脸侧、耳廓、颈窝。
“你……没有,”他踹了口粗气,“没有资格,喊他的名字。”
“你真他娘的是疯了。”
裴遗的剑又往下压了一寸悬在了他的额前。
因失血过多裴觉眼前泛起密密麻麻的黑点,他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温向烛。一身红衣,在日光下牵起他手的温向烛。
明明是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他却觉得手心中有了他的温度。
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和温向烛说,想和他说我错了,想说我后悔了,想说皇位和他比起来真的不重要。
他还想再认真去了解一次温向烛,了解他到底喜欢喝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他好想再有一次和温向烛重新相处的机会。
只要今天晚上他赢了,温向烛就可以再看他一眼,再听他说说话。
思及此,裴觉猛地伸出手紧紧握住吊在他眉心三寸的剑。锋利的剑刃划破他掌心的皮肉,鲜血如注倾倒而下。
他提膝顶上裴遗的心口,趁他吃痛之际抄起落在地的剑刺穿他的大腿,将他狠狠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裴遗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颤颤巍巍伸出手使劲掐住裴觉的脖颈:“给我放手!”
裴觉额头上青筋暴起,却丝毫没有收力,乃怕视线里的人已经出现了层层叠叠的重影也没有泄半分力。
裴遗熬不住大腿上传来的巨痛,胳膊一软松了手。
就在这时,太和殿殿门大开——
裴觉向门口望去,只见温向烛策马而来,一袭白衣几乎与雪色相融。宽大的氅衣被寒风卷得猎猎作响,风卷雪粒掠过他清绝的眉眼,一人一马撕破血腥的残杀局面,像不慎落入人间的孤月。
“老师……”
裴觉轻喃出声,唇边扬起笑。
我做到了,你能看看我,再和我说说话吗?
底下有士兵给他开路,温向烛拽着缰绳直上高台,居高临下,冷声道:“陛下尸骨未寒,诸君是要造反吗?”
裴觉一愣。
温向烛稳坐马背,掏出一物高举,在他五指间的赫然是北宁王朝的国玺:
“国玺在此,诸君还不听令?”
突如其来的巨变打的所有人个措手不及,稀里哗啦的一阵扔下武器的声音响起后一种武将士兵跪倒一片。
温向烛强忍着胸腔翻涌的翻身下马,一步步挪到裴书身前一撩衣袍跪下,双手奉着国玺道:
“臣温向烛叩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83章
“陛下万岁万岁, 万万岁!!”
隶属于裴觉队伍中的半数人跪了下来高喊万岁。
随后是死一般的静。
没人知道温向烛手中的国玺从何如来,更没人知道上一秒还在为十七皇子浴血奋战的士兵为何转瞬倒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浑身血液的裴遗忽而仰天长笑,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他那位好父皇,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 从来都不想让他当皇帝。他就说为何他的动作如此明目张胆, 他的父皇从始至终没有动作。
他转向脸色苍白的裴觉, 语气讥讽:“你给他争江山, 他拿你当血刀。”
如此情景, 裴遗不得不承认温向烛果真是玩弄朝堂的好手。先前都快死在江南了,眼下又病恹恹的下床都难,北宁的朝廷还是被他牢牢捏在手心。为了防他一家独大,用疯狗似的裴觉放在明面上和他争,以制衡天平。
最后他们争的个头破血流, 竟全是给背后的裴书做了嫁衣。
裴觉从温向烛拿出国玺的那一刻就宛如被冰封般僵在原地,漫天飘零的雪花给他覆了层薄薄的霜。
一双幽深的眼睛如鹰擒着跪地的白衣丞相, 上辈子温向烛也是这么跪在他身前的。白皙修长的手指捧着圣旨,嘴角漾着笑意喊他陛下。
蚀骨之痛顺着心脏涌向血液传至全身,他疼得呼吸不能。他想问问温向烛,是不是从来就没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 是不是再也不会再原谅他了, 是不是无论他做什么都换不来一个回眸。
怎么会这么疼。
裴觉一寸一寸弯下脊柱,僵硬的骨节发出吱吱的声响。
他想, 原来被人作刀的感觉是这么这么的疼。
仰面躺在雪地上的裴遗挣扎着坐起身, 他还不想认输。今夜过后他会是什么下场他再清楚不过, 他还不想认输——
井然有序的马蹄声打断了他正欲发号施令的动作,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精兵骑马踏过宫巷,在寂静的宫城传出振聋发聩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