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缓缓降下,程叙池漠然的脸赫然出现在视线里。
付唯倏地偃旗息鼓,点头哈腰:“程少。”
程叙池分了个眼角给他:“你刚刚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去给楚少打个招呼。”
程叙池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指尖轻敲车窗:“你没长眼?是你该上去的场合么?”
付唯掌心轻蹭裤边:“是是是……是我不会看眼色。”
“那还不快滚。” 程叙池现在看见他就烦,要不是他哪来这么多破事。
“马上走马上走。”
“等等,滚回来。”程叙池捏了捏山根,烦躁道:“你以后不许出现在江为止面前。”
“不许以轻佻的态度看他,不许有优越感高高在上,不许说不该说的话。”
“把他完全当楚牧的男朋友看待,乃至未来楚家的另一个主人看待,听懂了吗?”
“啊……”付唯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结结巴巴道:“可楚少不是说只是……”
“闭嘴。”
程叙池眼底划过犀利的光:“不许提那句话。”
“管好你的嘴。”
“明白了?”
付唯仍处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明…明白了。”
程叙池随意晃了下手指让他滚蛋,仰头示意司机关窗开车。
*
楚家向来有元旦聚餐的习惯,楚牧送江为止去医院后没多呆,江为止也没留他,约了节后再见。
天气转寒,奶奶的身体状况下滑了些。江为止看得忧心,又不敢随意进去照顾,生怕自己的脸刺激到老人家。
他透过窗确认小老太太没什么突发状况,靠着冰冷的铁质座椅坐下,翻出包里的纸笔埋头写写画画。
绘图纸上画着大几十张速写模特,每张都是同一位男生,穿着不一样的衣服。
他在给楚牧设计衣服。
母亲带他去商场买衣服那天他心里就埋下了一颗小种子,得了空就跑去书店看服装设计相关的书,还会自己打手稿,画过的稿子已经堆了高高一摞。恰好爷爷奶奶都是裁缝,这么些年多多少少还是攒下了些经验。
不过他想给楚牧最好的,画了几十版都没敲定。今天和他出去跨年,倒是给了江为止不少灵感,笔尖簌簌划过纸张,纸上的人物很快成型。
一张手稿磨了几个小时,江为止抬头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他把东西收好,蜷在长椅上准备睡一觉。
他觉很浅,病房里水杯坠落的声音瞬间让他从睡梦抽离。他摁开病房的灯冲了进去,跑到奶奶床边才想起自己忘记戴口罩了,慌慌张张捂住了自己的脸。
“奶奶,你怎么了?”
病床上的老人干枯的手皱纹横生,她手臂抖如筛糠,拉下江为止挡脸的胳膊:“……小止?”
江为止身体僵住,膝盖脱力般跪倒在地:“奶奶?”
老太太坐起身紧紧搂住少年的脑袋,干燥的手抚摸他的面颊:“小止……对不起……小止。”
她咽呜出声,无助的像个孩童:“奶奶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很疼?对不起,对不起……”
“说好给你过生日的,奶奶什么都没做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见疼爱的外孙看见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挡住脸,小老太太的心都碎了。
江为止眼中含泪,嘴角却挂着笑:“没关系奶奶。”
“我一点都不疼。”
老人低头看他,声音哽咽嘶哑,泪水糊了一脸:“傻孩子,你怎么……怎么就不躲呢?”
“我怎么会躲我的奶奶呢?”
江为止起身和她额头相抵,声音温和:“奶奶是最爱我的,不是吗?”
“而且,奶奶从来没有想伤害我。”
小老太太心脏疼地一缩一缩,语无伦次:“小止,你,你要记得,奶奶无论什么时候都爱你。”
“要是奶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也一定要记得这一点好不好?不要难过…奶奶只是……只是病了,并不是不喜欢你了。”
她哭得嗓音沙哑,要是连她也不爱自己的孙子了,那……他的小止该怎么办呢?
小止只有她一个人了。
“好。”江为止抬手擦去她的泪,“我永远记得。”
新年的第一天,奶奶想起了他。
也许真的如楚牧所说,他看见了烟花,新的一年真的会幸福。
江为止想。
*
期末考试后迎来了寒假,江为止一整个假期都在会医院度过。因为林诉君手术推迟林诉野他们在这个假期也经常往医院跑,每次来后都会下来看看江奶奶。
老太太精神恍惚,只偶尔能清醒,大部分时候依旧把江为止看成了江雨震,能得到那偶尔的清醒江为止也很满足。毕竟即使奶奶在恍惚的时候还是记得他,会拉着林诉野和周观棋的手说自己的孙子和他们一样大。
林诉野就说他们是江为止的好朋友,老太太听后笑得见眼不见眼:“朋友好啊,朋友好。”她絮絮叨叨,“多带我们家小止一起玩呀,这样他就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啦。”
楚牧往医院跑的也频繁,他每次来都会给江为止带东西。有时候是一串裹满糖浆的糖葫芦,有时候是刚出锅的糖炒栗子,还有时候是一捧花。
江为止在奶奶清醒的时候把楚牧介绍给了她认识,声音低却很坚定:“奶奶,这是我的……男朋友。”
小老太太没说好也没说不许,只是盯着楚牧看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模样刻进脑海深处似的。
小老太太精神状态不稳定,江为止有经验了也能分辨出她何时清醒,不过他也不是精准的机器,也会后分辨失误的时候。
被打一巴掌都是小事,江为止更担心奶奶因为他受刺激。
“睡下了吗?”江为止拿着冰块敷脸,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嗯。”楚牧眉头拧成川字,接过冰袋帮他敷,“疼吗?”
江为止摇摇头。
“都流血了还说不疼,以后还是我陪着你吧。”
“没关系。”江为止扯出一个笑,被痛地倒吸一口凉气,“她是我的奶奶,我不想躲她。”
其实江为止觉得自己这个寒假很幸福,每天都能和要好的朋友、喜欢的人在一起,君哥手术很顺利,奶奶偶尔能记得他。
在这种平淡的幸福前,那一点微小的痛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直到——
“快!”
“0509的病人割。腕了!”
尖锐的声音裹挟着慌乱的脚步声轻而易举打碎幸福的表层,露出鲜血淋漓的内里。
第128章
仓皇的脚步声搅动廊道的空气, 掀起一阵猛烈的气流吹乱江为止的额发。他整个人如同被倾倒而来的巨石砸断了脊梁,拖动着蹒跚的步伐走向奶奶的病房,0509。
血。
刺目的鲜红似被打翻的红墨汁浸透了纯白的地板、被褥, 江为止脑袋发晕, 眼前的一幕幕被搅成扭曲的画面深深刺入他的脑海。他从前不知道, 一个人身上竟然能流出这么多血, 滴答滴答把病房到抢救室的长廊都染上血红。
怎么会呢?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
江为止如同被抽去全身的精气神摇摇欲坠, 瘦长的身影被廊灯拉成长长一条。薄薄一片都不用碰, 风一吹就会碎了彻底。
奶奶不是丧于病痛,她是自己想离开这个世界,想离开他身边。
这个认知让他全身都在发冷,寒意无孔不入,激起针扎般的疼痛。
妈妈是因为呆在他身边不幸福离开, 阿黄的离开是因为他没保护它,那奶奶呢?奶奶又是因为什么?
是不是这段时间里, 他以为的、所有的平淡的幸福,于奶奶而言都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