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那玉料应当是躺在将军府的库房里。”温向烛说话带着江南的腔调,吐字时舌尖轻卷,尾音清透绵长,“又或者说——”
“在我的手上呢?”
叫人心口发酥麻的声音溜进耳朵,柏简行忽觉自己在府中练剑, 磅礴的剑气划开清晨的雾,树上的翠绿的叶子垂着的晨露乍然扑棱着下坠, 浇了他劈头盖脸的一身凉意,避无可避。
他猛然闭了闭眼,逃避似地转身欲走。
温向烛自觉大获全胜,朝着他的背影喊:“将军这般上心, 若真是心悦于我, 还得早早相告呀。”
回应他的是柏简行险些脚滑溜下房檐的背影和一个冷冰冰的刀眼。
温向烛笑得开怀,眼尾都染上了一抹薄薄的红, 笑眯眯地揣着手进了屋。
柏简行便没这么好受了, 一路疾风带闪电地回了将军府。越想越觉得温向烛着实可恶, 一张嘴讲出来的话就没一句他爱听的话!
什么心悦?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才不好南/风!
定远将军恶狠狠地哼了一声气,心说日后再送东西给温向烛,他就不姓柏。
他怒气冲冲踏进院里时, 武安侯正同夫人在院里赏焰火。夫人赵琴兰瞧见儿子一脸凶神恶煞模样早已见怪不怪:“谁又惹你了?”
武安侯柏文兴随意挥挥手:“气成这个样子应当是温相了。”
柏简行:……
赵琴兰嘀咕了句也是,忽而想起什么,道:“库房那块羊脂白玉怎么没瞧见了?”
柏简行近年大大小小的功勋累了不少,景帝的赏赐一波接一波。他吃穿用度皆不讲究,很少能用得上,多是赵琴兰相中后就拿走了。今日她本想着挑块好玉打副首饰,结果想找的那块羊脂白玉把库房翻了底朝天也没看见个影。
“……看着不顺眼。”柏简行语气硬邦邦,冷的像冰坨子,“扔了。”
赵琴兰皱眉:“那玉怎么惹到你了?多好的一块,扔了作甚?”
柏简行不欲作答,正巧明渊一溜烟跑了进来。
“将军,打手镯剩下的料子已经按您的吩咐打了对耳坠出来了。”
“您要看吗?”
柏简行额角青筋暴起突突突地跳,拳头紧了松松了紧。
赵琴兰心中稀奇,来了兴致:“什么耳坠?”
明渊丝毫没察觉自家将军要吃人的目光,殷勤地打开手里的匣子。
匣子里躺着的耳坠作水滴状,不过小拇指指节的大小,却雕得极精巧。边缘薄得透亮,轻轻一晃,便漾开柔柔的光晕。
“不错吧?夫人。这可是将军特意吩咐的。”
明渊自小跟着柏简行,对自家将军有一种盲目的崇拜。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做饰品他都能夸出花来,他又是夸将军别出心裁又是夸眼光极佳,说的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赵琴兰眼神逐渐变了味,眼睛一眯看向脸上黑的要滴出墨来的儿子,揶揄着:“是吗?”
“当然!”明渊没接收到变异的气氛,眉飞色舞道:“将军可是闷头研究了好几天呢!您是不知道,还有一只手镯,那只镯子连镯口的大小都费尽心力,反复对比过的呢。”
柏简行后槽牙咬得死紧:“明、渊。”
小少年猛然回神,看着定远将军风雨欲来的冷脸立马捂住了嘴,低头看着脚尖。
赵琴兰嘴角勾着一抹笑:“小行啊,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需不需要娘帮你上门提亲啊?”
“没有这回事。”
柏文兴抿了口酒,砸吧着:“别问了,说不定是人家没看上他。”
……
柏简行黑黝黝的眸子几欲冒火,恨不得现在收拾收拾滚去边疆打仗。
冷着声:“没有。没有心悦的人,只是随便做做。”
“随便做?”赵琴兰拿过明渊手中的小匣子,“既然是随便做的,那就孝敬孝敬为娘吧。”
柏简行下颌绷紧成一道锋利的线,抬脚向房间走去,丢下一句:“随您。”
他嘴上说着随您,可赵琴兰手里的匣子还没捂热乎,一阵黑影扫过,便没了踪影。
“库房还有一块青玉,那个更适合您。”
赵琴兰看着黑袍身影越走越远,在视线里化作一个小黑点,摇摇头:“口是心非。”
“哪家姑娘能受得了这硬的像石头似臭性格。”
柏文兴还在品酒,他喝上了头,闻言随口接茬:“温相吧。”
“受得了还降得住。”
“什么跟什么?”赵琴兰睨他一眼,“没个正形。”
虽然是这个理。
‘受得了还降得住’的温相浑然不觉,上元节过后休沐也结束了,他该早起去上早朝了。
温向烛端坐在铜镜前盘发,一根碎发都没落下,尽数盘了起来收进乌纱帽里。铜镜里映出的脸眉目如画,肤似冷玉。他生的好看,压根不需要发型的修饰,他这张脸,就是剃光头也是好看的。
绯色朝服腰间的玉带束得极紧,领口露出中衣雪白,一丝不苟地贴着脖颈,愈发显得身形修长漂亮。
996自到来还没瞧见过他穿这样鲜艳的颜色,是和白衣截然不同的好看。
可这衣服也不是谁穿都好看,它听不懂朝堂上叽叽咕咕在说什么,停在宿主肩上环视所有人。直到下朝也没瞧见谁比自家宿主大人穿朝服穿得更好看
定远将军倒是还不错,可是眼神太凶它不敢多看,生怕多看两眼就被眼神戳出几个血窟窿来。
下朝后温向烛同翰林学士张临一块出宫。
温相一直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标杆,张临尚未考取功名时便极爱看温向烛作的文章,入朝为官后得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后更是隔三岔五相邀。
张临为人爽朗,在作诗上也颇有心得,温向烛不讨厌同这种人相处,这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起来。
两人靠在一起不知道讲了什么,一齐笑了起来。
定远将军走在后面,看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这么老长帽翅亏还能靠这么近,真是难为他们了。
有了昨晚的事,柏简行心中更加窝火。心说温向烛是不是同谁都能打好关系,唯独他?
他把朝廷的人翻来覆去想个遍,还真发现除了他,温向烛和谁都能心平气和的讲上两句话。
到了他这里,便不肯在好好说上一句话了。
不是讲他粗鲁就是说他不招人待见。
还总是拐弯抹角骂他没脑子。
就张临文雅就张临招人待见就张临有脑子?
不好好讲话就算了,还总是戏弄他。
越是琢磨他越是不高兴,脚底板生风蹭蹭往外走,其散播出的煞气让一同出宫的官员自动退避三舍。
“定远将军。”
正当要上马车的时候,懒懒散散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柏简行停下脚:“做什么。”
温向烛握着笏板笑:“走这么快做什么?昨天还没谢谢你。”
听他提起昨天的事情柏简行就皱眉:“你……”
他刚想说什么,就被忽地从马车探头的张临打断:“温大人,到时候您可千万要记得来。”
温向烛朝他挥挥手:“一定。”
柏简行眉头蹙的愈深了,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张临和温向烛好成这样,要走了还上演一出依依不舍的离别戏码。
目送马车走远,温向烛才回头问:“将军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柏简行声音发沉,欲言又止,“你们要去干什么?”
“他约我上府做客。”
“……你们关系很好?”
他顿了顿,又道:“你同谁关系都这么好?”
温向烛眉梢轻挑:“谁说的?”
柏简行一口气还没下来,就听见温向烛接着道:
“我同将军关系就不好。”
……
一口气横在心间上不去也下不来,逼得人眼前一阵一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