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密密的烦躁如缠丝紧绕心脏,柏简行硬生生从喉间挤出一声怪异的冷笑:“对。”
“我粗鲁不招人待见还没脑子,温相自然是瞧不上。”
“比不得张临讨温相欢心。”
温向烛一头雾水,这人好端端生什么气?
他俩从先没少拌嘴,看对方倒霉遭殃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柏简行方才脸色差的像在锅底滚了圈,又黑又臭。这种时候上前挑衅已经是两人间的固定戏码了,这人今日抽什么风?
温向烛想了想,以为他今日换了戏本走,疑惑只一瞬便消失殆尽,笑道:“将军这么说,我还以为你是嫉妒张大人呢。”
柏简行喉结滚了滚:“我嫉妒他做什么?”
“如将军所言,他讨我欢心呀。”
说着说着,温向烛微微向前躬身,身上经年不散的冷香拼了命往鼻孔钻。
柏简行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长睫投下的阴影斜斜扫过那颗红色的小痣。
温向烛红唇轻颤,从唇缝中溜出来的声音轻又柔:
“将军动这么大肝火。”
“我还以为将军在同他拈酸吃醋呢。”
柏简行心脏忽而一紧,停下了跳动。
第68章
陌生的情绪翻涌沸腾, 眼前却似拨了雾气的湖面乍然清晰明朗起来。
他垂眸扫过眼前泛着水光的红唇,不自觉吞了吞干涸的嗓子。柏简行艰难地挪开目光,哑着声道:“别离我这么近。”
和他对着干已经是温向烛的习惯了, 他往前又凑了凑:“为何?”
温向烛的袖袍被风撩起擦过柏简行蜷缩着的手, 明明只是轻轻扫过, 传来的痒意却止不住往心里钻。
温向烛嘴角上扬, 正想说些什么就对上了定远将军黑到发沉的眼瞳。
瞳孔深处暗火跳动着, 不似恼火, 倒像是什么不受控制的情绪在燃烧。
他笑意僵住,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体。
“将军,再会。”
温相的脚步没有片刻的停滞,拐了个弯就要上马车。没等他靠近,手腕就被人扣住了, 眼前的光景飞速变化,他尚且没回过神, 就被人带上了一辆陌生的马车。
一阵残影掠过,独留明渊炽阳在外大眼瞪小眼。
柏简行的马车和他穿衣打扮的风格一模无二,陈设简单,像是真的只它当成了代步工具, 丝毫不讲究舒适性。
温向烛被他摁在了塌上坐着, 屁股下的座椅硬邦邦的,连个软垫都没放个。他坐的不舒服, 可柏简行躬着身子双臂撑在了他两腿边, 让他动弹不得。
温大人眉心轻蹙:“这是做什么?”
柏简行没松手, 一错不错盯着他的脸:“倘若是真的,那该怎么办?”
温向烛没听明白:“什么?”
“倘若是真的在拈酸吃醋,该怎么办?”
柏简行从来不是一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 喜恶全摆在脸上。他也不愿隐藏情绪,追究起来可能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他今年不过而立,大部分时间都投身于战场。
战场刀剑无眼,永远无法猜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是在耀眼的光辉之下骑马射箭,还是已经化作尸骨深埋地下。
身在战场,稍不注意便折了性命。既然人生随时都可能走向尽头,那便永远不要想着明天,当下的想做的事情便要立马做。
情绪也是如此,不要藏,心里头有了情绪须得立马抒发。无论是厌恶、恼怒、烦躁,还是现在的……喜欢。
先前他尚且不知自己的心意,直至方才才明白,原来翻腾的怒火是嫉妒。
砰砰跳动的心脏也不是因为恼怒。
是心动。
既然心意明了,那便无须藏匿。
瞒来瞒去,不过虚度光阴。
温向烛被他直白的话语冲击的好半晌才缓过神来,一个个字眼在大脑盘旋缠绕,艰难地组成一句完整的话。
“你……”
“你先前不是说,我若心悦你,需得早早相告吗?”
柏简行眨眨眼,眉目似刀裁霜刻,隐在袖中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我……”
温向烛伸出一根食指抵住他的唇,一触即离。
“将军。”
他仰起头,脖颈自颈窝绷成一条流畅的曲线。
“你确定要说吗?”
“这种事情一旦开口,可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在唇边,柏简行抿了抿有些过分干燥的唇,问:“这种事情,说了便是说了,为何要收回?”
温向烛盯着他忽而一笑,他是真的心情愉悦,这一笑便没掺杂任何成分,纯粹鲜活。如同春水破冰,漾开一痕潋滟:
“将军真的知道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不怪他问这话,见惯了定远将军平日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是真的想不到这个人谈情说爱来是什么景象。
听闻前两日有官员唠嗑,说起婚嫁,不约而同跳过了定远将军。好似都认定这位年少成名的大将军会和自己的剑啊,枪啊过一辈子。
或者他那匹黑马。
反正闭口不提他会和什么人共度余生。
“什么意思?”
反正也走不了,温向烛也放松了身子,懒懒撑着手看他:“字面意思。”
“将军真的知晓心悦是怎么一回事吗?”
两人朝服堆叠在一块,灼目的红融成一团分不出你我。
“我知。”
“哦?”
“心悦一个人便会时时刻刻想着他,念着他。”
“把一切好东西双手捧到他面前犹觉不够。”
柏简行唇线绷得极紧,缓了好一会才接着说:“会想同他成亲,同他一起消磨人生剩下的时光。”
温向烛默了默:“……都想到这么远了?”
“嗯。”柏简行喉结滚了滚,“父亲说心悦一个人,便会想立马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回家。”
柏文兴和赵琴兰恩爱有加是在京城都出了名的。
武安侯娶了赵小姐进门后,没纳妾没通房。成亲一年后生了柏简行,过了两三年又生了个小姑娘,蜜里调油恩爱至今。
温向烛没说话了,柏简行见状往前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缩再缩。
“合格了吗?”
“我可以继续说了吗?”
温向烛道:“我又没拦你。”
方寸天地呼吸氤氲出腾腾热气,柏简行像是控制不住似地抬起一只手抚上了眼前人的脸,粗糙的手掌挡去了温向烛半张脸,拇指轻轻擦过那颗艳丽的小痣:
“温向烛,我心悦你。”
温向烛没有躲,任由那只轻颤的手贴着自己的面颊。
“柏简行。”
他很少喊他的名字,通常是一口一个将军的喊,这一下让柏简行心都麻了半边,呼吸又沉又重。
“嗯。”
“眼下你喜欢我不是什么好事。”
“谁说的?”
“北宁争储如火如荼,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俩的动向吗?”
柏简行拇指缓缓上移抚过他的眼尾:“我会保护你。”
温向烛道:“假使我们立场不同呢?”
柏简行道:“如果我们立场相同,我护着你。”
“如若你看走眼了,也有我给你兜底。”
“如果最后看走眼的人是你呢?”
手掌一寸一寸摩挲眼睛鼻梁,在嘴唇重重擦过。柏简行声线未起波澜,好似在说再一句平常不过的话:
“我绝不连累你。”
温向烛心头像是洁白的宣纸被洒了一波墨,他不知作何反应。
脑中不由忆起上辈子的事,裴觉登基后,他是这位新帝手上最趁手的一把刀。
裴觉刚坐上皇位时,人心不齐,朝野动荡。他站出来为裴觉清朝廷,除异党,承了一切的污名骂声。
人人道他蒙蔽圣听,狼子野心,殊不知他所作的一切,尽数是受了裴觉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