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账目堪称一团乱麻,字迹潦草涂改比比皆是。
许多账目记录不清,支出与收入对不上号,更有大量来历不明或去向模糊的款项。
破损的账页、模糊的墨迹,甚至还有被水渍晕开又强行描补的痕迹。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当时周家内部的混乱与动荡。
齐小川的看着那些混乱的条目,放下了账本,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难以想象,那个在江南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沉稳得令人心安的周砚,在二十岁那年。
是如何顶着内忧外患的巨大压力,从这片狼藉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将摇摇欲坠的周家重新扶稳的。
那时的他,该有多难?
齐小川的心底,悄然漫上一丝混杂着敬佩与心疼的酸涩。
另一边,周砚与时度从周家大哥的庭院出来后,便朝商会的方向走去。
时度落后半步,目光在周砚明显柔和了几分的眉眼间逡巡了好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带着点戏谑和笃定开口:“这是……在一起了?”
周砚脚步未停,只是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喉间溢出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单音:“嗯。”
语气平淡,却是肯定。
“很、明显?”他问。
时度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立刻夸张地“啧”了一声。
他快走两步与周砚并肩,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少爷——要不要拿块镜子给你瞧瞧啊!”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你那春风得意的劲儿,都快从脸上溢出来淌地上了!”
“之前那个冷着脸能把人冻掉三层冰的周家家主呢?被掉包了?”
他撇撇嘴,努力压下心底那点泛起的羡慕,“不就谈个恋爱嘛?至于吗你!”
周砚侧目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轻飘飘地回击:“你也可以找你的漫小姐去。”
“……”
时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周身那股子轻松劲儿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连肩膀都垮了几分。
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点苦涩和无奈,近乎喃喃自语:“是我不想吗……”
可沅漫已经有了婚约,他拿什么立场去靠近?
没有,所以他只能像个影子,远远地望着。
“齐小川有一句话,说得倒是在理。”周砚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时度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啊?”
话题怎么又跳到齐小川身上了?这人现在真是三句话不离对象!
但他还是下意识追问:“什么话?”
周砚放缓了脚步,将前两日齐小川那带着点狡黠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感情上有一种叫做‘后来者居上’。”
“因为后来者又争又强!”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时度沉寂的心湖,瞬间激起了强烈的涟漪。
一股久违的带着点孤勇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让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是啊,为什么不能争?
可这沸腾仅仅持续了一瞬,就被现实的冷水浇灭。
沅漫那根深蒂固的婚约,家族的阻力……他眼底的光芒又黯淡下去。
周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反复,不愿见发小继续消沉,难得地多说了几句:“我们都知道她那个未婚夫是个什么货色。”
十天半个月换一个相好,烟柳巷的常客,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时度,”他停下脚步,转身正色看向时度,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当真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以后嫁给那样一个人渣,葬送一生幸福?”
“我自是不愿的!”
时度猛地抬起头,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抗拒和痛楚,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
光是想到沅漫可能遭遇的未来,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
“那就对了。”
周砚抬手,重重地拍在时度肩上,力道沉稳,“她的幸福,只有你自己去争,才可能给得了。”
“不就是家族联姻吗?周家什么没有!”
换个对象,周家还能给得更多!
周砚看向时度,“别让自己有遗憾。”
说完,他不再多言,收回手,转身继续朝商会走去。
留下时度一个人站在原地。
周砚那番话如同惊雷,在他脑中反复轰鸣,震得他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是啊,遗憾……
他这辈子最怕的,不就是这个吗?
好一会儿,时度才猛地回神,看着周砚已经走出好几步的背影,连忙追了上去。
脸上的震惊还没完全褪去,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不是,周砚!你这……就谈了个恋爱,至于变化这么大吗?”
他上下打量着周砚,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现在简直……变得有血有肉有温度了!搁以前,你会跟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你会管我这破事儿?”
周砚被时度这直白的评价噎了一下,脚步微顿。
这几日……好像确实被齐小川那个又怂又爱撩、心思简单直白的家伙影响得有些……过于“人性化”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瞥了时度一眼,没接话。
时度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凑近了些。
带着点八卦和探究,压低声音又问:“那个……你这是……真和齐小川谈上了?”
他总觉得需要再确认一下,毕竟周砚以前可是出了名的冷心冷情。
谈情说爱什么,感觉和他搭不上边。
周砚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白眼。
仿佛在说“你问的不是废话吗”。
“嘿嘿,我这不是想再确认一下嘛……”
时度挠挠头,干笑两声。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表情变得有些犹豫和担忧,声音也正经了几分。
“话说回来,砚哥,你这事……打算怎么跟梦姨说?”
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还是说……你们……其实也就是玩玩?”
“以后……终究还是要各自结婚生子的……”
毕竟,周家这样的门楣,继承人的问题总是绕不过去的坎。
话音刚落,周砚周身的气场骤然一凛。
方才的温和瞬间消失殆尽,一股冰冷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连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度。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深邃的眼眸直直刺向时度,声音冷得能掉冰渣:
“齐小川他敢!”
那语气里的森然寒意和不容置疑的独占欲,让时度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不是,这还只是刚谈呢,就这样了?!!
是不是忒夸张了点~
周砚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绝不可能只是“玩玩”,也绝不允许齐小川有半分“玩玩”或者退缩的心思。
要是齐小川真敢动什么“以后各自婚嫁”的念头……
时度毫不怀疑,周砚绝对会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深刻体会到,招惹了周家掌权人的下场有多么可怕。
“我会找个时间和母亲说这事。”周砚说道。
时度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正在商会账房里埋头苦干,被一堆烂账搞得焦头烂额的齐小川,毫无征兆地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
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一脸困惑地嘀咕:“嘶……谁在背后骂我?”
齐小川揉着发红的鼻尖,那股突如其来的痒意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他甩甩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那本墨迹斑斑的账册上。
又是一行被水渍晕染得几乎无法辨认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