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川皱着眉,凑近了仔细分辨,鼻尖几乎要碰到泛黄的纸页。
毛笔记账就是麻烦,笔记一被水渍晕染就无法查探痕迹。
他只能结合上下台账查询这笔账单范围,先进行记录,到时候在找相关人员一一询问。
不知过了多久,账房的门被推开。
周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
但那股沉静的气场瞬间让房间里埋头苦干的几个账房伙计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
他目光一扫,精准地落在角落里那个正跟账本较劲的身影上。
周砚径直走了过去,步履无声。
齐小川毫无所觉,正对着一团墨迹冥思苦想。
直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投在账册上,齐小川才猛地惊觉。
一抬头,正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周砚不知何时已站在他桌旁,正垂眸看着他。
齐小川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方才被打断的思路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只余下对方近在咫尺的气息和轮廓。
“看完了?”周砚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啊?哦……没,没呢!”
齐小川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账册,尤其是被他单独放在一边问题最多的那几本。
“前面的基本捋顺了,就是这一年半的……”
简直像被贼翻过一样,乱得离谱,好多地方对不上,还模糊不清。
他拿起一本翻开,指着里面一处涂改,“你看这里,明明应该是支出一笔货款,后面却突然变成了收入项,金额还一样。”
“还有这里,”他又翻过一页,“这个印章模糊得连是哪家票号都认不出……”
周砚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一一掠过,眼神沉静无波。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齐小川见他反应平淡,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他。
周砚的侧脸在光影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齐小川想起自己刚才在账本里感受到的那种焦灼和动荡,再对比眼前人这份山岳般的沉稳。
心底那股混合着敬佩和心疼的酸涩感又悄然漫了上来。
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你那时候……一定很难吧?”
周砚的目光从账本上移开,落回齐小川脸上。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一丝……崇拜?
这目光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来一种陌生的痒意。
周砚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齐小川刚才揉得发红的鼻尖。
微凉的触感让齐小川浑身一僵,像被点了穴,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怎么这么红?”周砚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比刚才低哑了一丝,“着凉了?”
“没、没有!”齐小川猛地摇头,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连带着被触碰过的鼻尖也热烘烘的。
他耳根发烫,连忙垂下眼盯着账本,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可能……可能就是灰尘呛着了!这旧账本积灰太厚了!”
周砚看着他瞬间红透的耳廓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微热的触感。
“嗯。”他又应了一声,目光在齐小川通红的耳朵上停留了一瞬,才转向那堆问题账册。
“这些账,你尽力理,理不清的,先标记出来。”
他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不必强求。”
“哦,好,好的!”齐小川忙不迭地点头。
但心里却想着:放心,我一定要把它理清楚!
周砚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刚走出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又停下,微微侧过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齐小川耳中:
“晚上带你出去吃饭。”
不是询问,是陈述。
齐小川:……这是,要约会的意思?!!
齐小川的心跳又重重地蹦了一下。
他低着头,只敢用余光瞥着周砚离去的背影。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外,才敢大口喘气。
他抬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账房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齐小川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本问题账册。
阳光偏移,将他伏案的身影拉得更长。
而在门外并未走远的周砚,背靠着冰冷的廊柱,听着里面重新响起的算盘声,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的沉静被一种更为复杂深邃的情绪取代。
“齐小川……”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不明。
片刻后,他站直身体,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二人步入办公室。
时度踱步上前,为两人沏了两杯茶,他问道:“你这是……准备动二爷了?”
周砚向后慵懒一靠,“有些蛀虫,也该清理了。”
“二叔这些年,手伸得太长了。”
“克扣货款,虚报损耗,挪用账银……桩桩件件,真当我是瞎子?”
时度放下杯子,神色也凝重起来:“动静会不会太大?”
“毕竟是你亲二叔,背后还有几位族老……”
“亲二叔?”周砚唇边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周家的血,早就被这些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了。”
“不清理干净,根基都要被他们蛀空。”
他坐直了身体,那股慵懒瞬间被凌厉取代,他看向时度。
“你亲自去办,把这些账本里所有有问题的条目,连同经手人、时间、银钱去向,全部整理成册,一条也别漏。”
“尤其是和西城那几家票号、还有城南仓库往来的部分。”
“明白。”时度点头,知道周砚这是要动真格了,而且是雷霆手段,“人手方面……”
“用你信得过的。”周砚打断他,“商会里那些沾亲带故的,一个都别用。”
“账房那几个新招的伙计,底子还算干净,让齐小川带着他们,把外围不涉及核心的证据链补齐。”
“他心思细,账上功夫也扎实,正好让他练练手。”
提到齐小川的名字时,周砚冷硬的语气似乎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缓和。
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时度敏锐地捕捉到了,心里再次感叹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连周砚这座冰山都能融出条缝来。
他忍不住腹诽:以前周砚处理这种事,哪会考虑给谁“练手”。
都是直接点将,雷霆万钧。
现在倒好,还不忘给自家那位安排点安全又能露脸的活儿……
啧,真行。
“懂了,”时度应下,随即又想起什么,皱眉道,“那城南仓库那边……一直是二爷的心腹在管,盘根错节的,恐怕不好动。”
“不好动?”周砚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那就连根拔起。”
“仓库主管赵四,今晚‘请’他来商会‘对账’。”
“让小白带几个生面孔,手脚干净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惊动任何人,尤其是二房那边。”
“人带来之后,直接送到后院那间空置的静室。”
那间静室位置偏僻,隔音极好,是周家历代处置“内务”的地方。
“是。”时度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要动真刑了。
看来周砚这次是铁了心要彻底肃清二房的势力,连一点余地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