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勇依旧蜷缩着,对来人毫无反应。
眼神涣散地对着墙角,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壳。
“三当家,许久不见!”齐小川在距离对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对方虽没了伤害力,但他不能不防,不敢再靠近分毫。
这句久违的称呼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死寂。
卢勇干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涣散无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最后,终于聚焦在齐小川脸上。
看清来人后,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缩!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着,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沙哑破碎的字:
“你……居然……没死!”
齐小川一愣:?
“那毒……”卢勇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居然没要你命?!怎么可能?!”
毒?!!
齐小川心中猛地一惊!
他什么时候还中毒了?!
难道是上次和卢勇搏斗那晚吗?那把匕首?还是……
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看来得去找王大夫问个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蹲下身:“我今日来,是想问三当家几个关于永昌店铺和城南仓库账本的问题。”
卢勇那死寂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我猜……”齐小川紧盯着他的反应,一字一顿地说,“三当家应该是在这两处账本中,做了手脚吧?”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卢勇倏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浑浊的眼底竟迸射出强烈的怨毒和凶光。
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地锁住齐小川。
那目光带着冰冷的杀意,让齐小川脊背发凉,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寸。
“是……”齐小川感觉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发紧,但强撑着继续,“关于枪支火药的暗账?”
每说一个字,卢勇眼中的怨毒和震惊就加深一分。
那凶光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刀刃。
牢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
“看来,”齐小川勾了勾唇,“我猜对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得不说,三当家这招很高明。”
“谁会想到账本还能仿《周礼》,用‘六工’分类记账的方式,私自为自己敛了一批火药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死寂被打破!
“不——!不可能!!”一直强装死寂的卢勇猛地抬起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干枯的手指死死抠进地面,留下几道血痕。
“你怎么可能会发现?!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个!!”
不仅地上的卢勇如同被雷击般剧烈震颤。
就连牢门外,一直吊儿郎当斜倚着铁栏杆看戏的白青,也猛地站直了身体!
他脸上的漫不经心和轻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错愕!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齐小川的背影。
那些账本,他看过只觉得混乱无比,从未想过其中竟暗藏如此玄机!
齐小川嘴角几不可察地又向上勾了勾,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果然如此!
卢勇在账本中用了“六工”分类法暗指不同武器——
比如:“冶氏”代指枪支,“凫氏”代指火药,“段氏”则代指冷兵器……
“别急,”齐小川看着卢勇那副崩溃绝望的模样,声音反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平静。
他悠悠补充道,“但敛财的手段,可就不怎么高明了。”
这个确实不高明。
比如同一批粮食在收储册用“石”,在调运册却用“斛”。
细心一点,这个问题还是能被人发现的。
卢勇像是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只剩下喉咙里绝望而痛苦的呜咽: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他反复念叨着,眼神彻底涣散,仿佛最后一丝希望崩塌。
齐小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再多言,立刻起身,快步退出了这令人窒息的人间地狱。
直到牢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重新锁上,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和景象,他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贪婪地呼吸着通道里相对“清新”的空气。
胃里早已翻江倒海。
幸好早上没吃东西,否则此刻绝对会吐得天昏地暗。
白青锁好门,看向齐小川的眼神复杂难明。
之前的轻视和不屑虽未完全消失,却已蒙上了一层巨大的困惑和难以言喻的震动。
“刚才的话,”齐小川没看他,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微哑地说,“都听明白了?”
白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完全回神。
“你自己去跟你家少爷汇报吧。”齐小川走到通道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一丝疲惫。
白青被他看得有些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哼了一声。
“哼!不用你说!”
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那股理所当然的底气却弱了不少。
他才不想承认,这个他看不上的小白脸,刚才那番分析,竟然……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厉害!
这个认知让他极度不爽,又无法反驳。
齐小川点了点头,没再理会白青那点别扭心思。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的事与他无关了。
他只想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去找王大夫,好好聊聊那个“毒”的问题。
中午的时候,从王大夫那出来,齐小川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午后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眼前发花,脑子里却反复回荡着王大夫刚才的话。
周砚曾经还给他试过毒?!
这个答案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那时候,他们……还没那么熟吧?
充其量不过是他因周砚而受伤。
可“试毒”二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心窝里。
齐小川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左胸,那里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传来一阵尖锐又短暂的抽痛,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甩甩头,试图将这荒谬又令人心头发堵的念头驱散,脚步却更显沉重。
当天,齐小川没有再去商会。
查账的事总算告一段落,连日来的殚精竭虑让他疲惫不堪。
他难得给自己放了半日假,窝在房里只想蒙头大睡。
谁知,下午的宁静就被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
“小川哥!小川哥你在吗?”周暖暖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齐小川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起身开门。
门外,周暖暖捧着一本厚厚的洋文书,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恼:“小川哥,这个……我实在搞不定了。”
她双手合十,乞求拜托。
齐小川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那点被打扰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反而有些忍俊不禁。
果然,不管什么时代的学生,都逃不了学业这座大山。
他耐下性子,将人让进屋,仔细讲解起来。
问题解决了,周暖暖合上书,却磨磨蹭蹭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她绞着笔,眼神飘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还有事?”齐小川倒了杯水给她,温声问道。
小姑娘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撒娇和苦恼:“小川哥,你……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二哥去参加一个宴会啊?”
齐小川端着杯子的手微顿,抬眼看向她:“什么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