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在这一刻彻底失控,狂野地擂动着,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醉醺醺却异常执拗的情感。
这一刻,他几乎要相信,这人根本没醉,清醒得可怕。
然而,这念头刚升起,那只紧抓着他手腕的手突然松了力道。
齐小川的身体晃了晃,眼皮像是再也撑不住千钧重量,缓缓耷拉下来,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
刚才还气势十足宣告喜欢的人,下一秒就毫无征兆地开始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打起盹来。
嘴里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周砚:“……”
所有的汹涌澎湃瞬间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噎住。
周砚看着眼前这颗一点一点沉下去、几乎要栽到桌子上的脑袋,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俯身,将这只彻底睡死过去的醉兔子扶起来。
齐小川的身体软绵绵的,完全依靠在周砚身上,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拂过他的颈侧。
周砚半扶半抱,费了点力气才把人弄到床边。
刚沾到柔软的床铺,齐小川便像找到了最舒适的巢穴。
他立刻蜷缩起来,自动自发地滚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泛着红晕的睡颜。
他砸吧了两下嘴,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梦呓,周砚一个字也没听清。
周砚站在床边,没有立刻离开。
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齐小川熟睡的脸上,展出一副毫无防备的宁静。
房间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
周砚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张睡颜上,眼底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困惑、震动、一丝被搅乱后的烦躁。
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柔软。
百乐门角落里刺目的画面,时度戏谑的分析,那句石破天惊的“喜欢”,此刻都沉淀下来。
最终化为一个模糊却带着试探性重量的念头,在他心底无声地盘旋。
许久,他喉结微动。
一个极轻、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某种决断的声音,低低地逸散在寂静的房间里:
“试试?”
第54章
第二日, 齐小川在刺眼的光亮下醒来。
宿醉的钝痛像小锤子敲打着他的太阳穴。
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地扫过空荡的房间,这是他的屋子。
紧接着, 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如烟花般闪过, 却抓不住一丝完整线索。
他挣扎着坐起, 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脚步虚浮地挪到窗边。
推开窗, 清晨微凉的空气裹着草木清气涌进来,驱散了些许混沌。
目光落在院子里, 齐小川猛地顿住。
他眨了眨眼,又用力揉了揉——不是宿醉的眼花。
周砚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 正迎着晨光练身。
消失了几天的人,舍得回来了?
齐小川心头嘀咕,喉咙干涩地咽了咽。
砚似乎察觉到视线,一个利落的收势, 转过身, 目光隔着庭院直直撞上他。
那眼神没了平日的冰棱, 反倒透着一丝……平和?
周砚没多言, 只大步流星地走至回廊下。
经过齐小川窗前时脚步微顿,声音不高, 却清晰得像拂过耳畔的风:“用完早餐, 和我出趟门。”
说完, 径直进了屋, 留下齐小川呆立在原地。
他木讷地点头, 心口却莫名一跳。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砚消失几天回来后,整个人笼着层说不出的温润。
语气少了冰冷的棱角, 连看他的目光都像掺了暖意。
齐小川下意识抖了一下身体。
荒谬!肯定是昨晚的酒劲没散,宿醉的幻觉罢了。
他狠狠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诞的念头。
可那丝异样的感觉,却像藤蔓悄悄缠上心尖。
早餐桌上气氛微妙。
周砚吃得安静,偶尔抬眼,目光掠过齐小川时,齐小川便觉耳根发热,慌忙低头扒拉碗里的粥粒,食不知味。
陆青早已备好车。
齐小川钻进副驾驶,车门一关,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车子启动,平稳驶出周府大门,齐小川紧绷的神经稍松,目光投向窗外熟悉的街景。
然而,车行不过两条街,他眉头便拧了起来。
陆青方向盘一打,车子拐进一条僻静小巷,接着又是七拐八绕,专挑人烟稀少的窄道。
速度不快,却透着股刻意的迂回。
这路线,分明是在绕圈子!
齐小川攥紧了拳头。
他瞥了眼身后闭目养神的周砚,这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这种鬼祟的行径,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接下来,该不会有危险的事发生吧?!
齐小川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半个时辰后,车子终于在一处较为安静的巷口停下。
青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两旁是斑驳的高墙。
齐小川手心全是汗,紧张地推开车门,脚踩在地上都发虚。
周砚已走到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抬手叩了三下,两轻一重,带着某种暗号般的节奏。
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警惕的脸,看清是周砚,才侧身让开。
陆青留在车上,周砚示意齐小川跟上。
几人鱼贯而入,身后的门“咔哒”一声重新关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
齐小川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亦步亦趋跟在周砚身后,几人穿过一条弯曲走廊。
推开通往里间的门,眼前景象让齐小川倒抽一口凉气。
屋里陈设简单,最刺眼的是一张白色的病床。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薄薄的被子下是嶙峋的轮廓,皮包着骨头,脸色蜡黄得像陈旧的纸。
点滴瓶挂在支架上,透明的药液一滴滴注入他枯瘦的手臂。
旁边还摆着几台闪着幽绿灯光的简易仪器。
齐小川的目光看向那张脸。
尽管被折磨得脱了形,但那眉骨、鼻梁的走向……竟与周砚有五六分相似!
他刚到周府时,就听闻周家大少爷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莫非……人找到了?!眼前这个就是?!
惊骇如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
等等!齐小川猛地回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依着刚才一路的严防死守、绕路、秘密接头、这隐蔽的安置点……
周家大哥找到了这事,周砚分明在极力隐藏,连医院都没送,只悄然藏匿于此。
可是……为什么周砚要带他来?
自己这个身份、立场未明的“外人”?周砚可是一直都未信过他的!
齐小川的心骤然沉入谷底,像坠入了一池冰窟。
又是试探。
周砚又在试探他!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要赢得周砚的信任,简直比考研还难!
考研起码还有题目可考,有路可循,而周砚的心思,深似寒潭,完全无迹可寻。
让人连努力的方向都没有。
就在齐小川的思绪在猜忌的泥沼中越陷越深时,一直沉默观察的周砚开了口。
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打破了室内的凝滞:“这是我大哥。”
目光掠过病床上孱弱的身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复杂情绪,“我不在那几天,是去林山找人了。”
齐小川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随即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盯着周砚。
这人……刚刚是在跟他解释?
解释他消失不见的那几日真正去做了什么?
是解释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是敷衍的命令,不是冰冷的沉默!
一股奇异的暖流猛地冲散了心底的阴霾,齐小川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周砚没有在躲着他!而且……周砚虽然没有回应什么,但他……也并没有否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