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极少数的人,精神力是控制系,至于剩下的详细分类,被存在了第二块黑晶里。
国王在这个答案里稍稍放心:“所以……人类就算有这东西,也不能毁掉我的族人。”
祁纠点了点头,又补充:“给他们看砸碎的黑石头。”
精神力并非无所不能,只是因为人鱼不了解、看不到,所以一开始接触容易栽跟头。
人鱼也有自己的强项,只要知己知彼,不会吃亏。
国王的脸色苍白,勉强笑了下,垂下视线,慢慢呼出一口气:“……好。”
他察觉到手能动弹,就留下一块带有遗言的鳞片,把它扔进海里,看着海浪将鳞片卷进深处。
“别浪费时间了。”国王看了一会儿那块鳞片,收回视线,“控制我,让我抱你去树林。”
“我们不是敌人了,是差一点能好好认识的朋友。”
国王朝他伸手:“你帮助人鱼,为这个被人类视作叛徒,人类要杀你,你是人鱼的朋友。”
那只伸出的手并没被回握住。
虚弱的、温暖的手臂,很温柔地拨开他的手,把他整个抱进怀里。
第二波轰炸已经开始,爆炸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弥漫到几乎将这座岛整个吞没的滚滚硝烟里,祁纠安静地抱着他。
祁纠抱着他的小鱼崽,轻轻拍抚脊背。
国王在这样的触碰里发抖,明明伤口都已经痊愈,却疼得头颈后仰,不得不吃力地大口呼吸。
“我有三个方案。”他的人类温声回答,“这个建议不在里面。”
国王疼到悸颤,他闭紧眼睛,几乎在哀求这个死心眼的人类:“让我抱你去树林……”
祁纠的第一个方案,是就这么控制着国王,把小鱼崽推回大海里。
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国王的确吃了不少他的精神力,阴差阳错,也更容易被精神力控制。
……但这样做也有弊端,不到全无退路的绝境,祁纠不准备这么做。
第二个方案是冒险毁掉芯片——毁掉芯片以后,人类就没法再定位他的具体位置,但同一时刻被引爆的自毁程序,也会毁掉他的脑域。
第三个方案,是目前综合评估下来,最有可能实现的。
祁纠拿出最后一小罐药。
国王盯着它,甚至不记得自己怎么不小心,把这东西也打进了包袱:“……这是河豚毒素。”
人类管这东西叫“河豚”,但其实这种鱼生活在海里,人鱼把这种鱼的毒素提炼出来,加工以后,就变成了能致人死地的药。
“控制好用量,会让人假性死亡。”祁纠摸了摸他的头发,“沉在海底的星舰,有隔水的密闭舱,带我游下去,能做得到吗?”
去树林太远了,再强悍的人鱼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海底不一样。
海底是人鱼的天下。
国王苍白着脸色,在手掌温暖的力道里抬头,迎上那双眼睛。
这片原本高耸的石崖,被轰炸削去大半,不停有碎石滚落下来。人鱼用身体和手臂护住祁纠,能支撑的时间已经非常有限。
……从这里到星舰,距离不近,哪怕国王用全速游过去,人类的身体也一定会在这段距离里溺亡。
但如果先用河豚毒素造成假性死亡,再在到达星舰后,救活祁纠,让祁纠恢复心跳和呼吸……就有可能成功。
但这一切毕竟都只是假设。
每一步出问题,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万一……任何一个万一,都会要了祁纠的命。
虚弱到无力起身的是祁纠。
晕眩到随时可能失去意识的是祁纠。
因为帮了人鱼被人类当做叛徒,要赌命活下来……或者死的,也是祁纠。
可祁纠拢在他脑后的手依然恒定安稳,手指轻轻摩挲他的头发,揽住他的力道……居然还是不变的安抚和宽慰。
甚至有些柔和的抱歉。
——因为实在不得不这么做。
不得不让他配合做这种事,不得不让他看见这一幕,不得不将他卷进死亡的深沉阴影……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像代替祁纠对他说,“不想让你看见这个的”。
在要炸穿这座岛的轰鸣里,国王闭了闭眼,伸手抱住祁纠,低声说:“我去给你筑个巢。”
他小心地抱着祁纠,看着祁纠用军备物资里的注射器取用河豚毒素……他想看清楚,可温和的控制迫使他闭上眼睛。
国王发着抖,在温柔的漆黑里,眼泪不停涌出来。
他第十七次觉得这个人类可恨,第十七次恶狠狠地发誓,一定要狠狠咬这个人类一口。
他摸索着抱住祁纠,拼命往怀里填进去。
被他紧抱着的人并没什么特殊反应,甚至抬手反抱住他,依旧轻轻拍抚……只是那种力道在变弱。
变弱变慢,拂在他颈间的气流也一样。
人鱼最无法承受的剧烈轰鸣,在这一刻仿佛也变淡,变得遥远,硝烟不再浓呛,知觉和怀中人类身上的热意一并消退。
背后没有轻轻拍着他,哄他别怕的手了。
一块巨大的滚石从他们头顶砸下来,被人鱼的尾巴用力掀飞,崩开无数碎石。
……做完这个下意识的反应,国王才意识到,控制着他的精神力已经彻底消失。
国王睁开眼睛。
他抱着怀里的人,轻轻一晃,揽在背后的手就垂下来,落在他的尾巴上。
漫天的、仿佛要将这座小岛炸平的炮火,不知不觉停顿一瞬,似乎那些攻击方也忽然发现,有什么信号悄然消失了。
国王抱紧祁纠,不浪费任何时间,扭头纵身扎进海水。
他从没游过这么快,甚至擦出淡淡音爆,四周景象瞬间变换,由亮转暗,冰冷漆黑的海水割过周身。
他不敢停,游向沉船。
第49章 月圆之夜要到了
沉船不难找。
祁纠说的隔水舱也不难找。
国王每天都来捣鼓这座沉船, 对里面的构造很了解,知道哪个地方不漏水,只是从没想过这里还能藏人。
人鱼单手抱着祁纠,用力拉开沉重的防水闸门, 滚进隔水舱, 又在海水漫进去之前立刻关上。
里面竟然是个很小的瞭望哨。
除了潜望镜, 还有一张折叠床, 一张不大的书桌,一把椅子, 一个储物柜, 墙上挂着盏带有蓄电池的防水灯。
国王认识这种人类军方用的灯。
他和祁纠吃饭、来找祁纠玩的时候,祁纠也有一盏一样的灯。
祁纠教过他怎么打开, 怎么给灯换电池。
灯还能亮,闪烁了几次,就把房间里照得通明。
……
国王抱着怀里的人类,靠在房间角落,立刻翻出河豚毒的解毒剂, 给祁纠喂下去。
这东西也是人鱼用褪下的鳞片做的, 于是为了更有效, 国王又拽下一把鳞片,也用尾巴绞着磨碎,一并加进去。
祁纠靠在他怀里,脸上并没什么痛苦神色。
国王紧紧收拢手臂, 海面上的振动传到这里, 已经变得微乎其微, 仿佛只是某座海底火山进入了活动期。
战争、立场、责任……所有复杂的名词,都随着轰鸣声的远离, 暂时变得难以触及,国王靠在身后焊铁铸成的墙壁上,给祁纠专心喂药。
在人鱼的心里,原本以为安静昏睡、仿佛醒不过来的祁纠,就已经是最值得恐惧的事了。
到现在才发现不是……从来都不是。
真正恐惧到足以绝望的,永远都是怀里的身体失去温度、失去气息,心脏不再跳动。
国王把能喂的药全喂下去,把脸贴近祁纠的胸口,听胸腔里的回应。
没有回应。
是静的。
是静的。
国王盯着那片寂静到可怕的胸膛。
连最后一点海浪的声音也远去,有一瞬间,国王以为自己听见了清晰剧烈的心跳,随即发现那是自己的。